[轻小说][贺东招二] 全金属狂潮 短篇集 无法自鸣得意的三冠王

千鸟要斜视着手表。
12点28分。看着数字盘的秒针缓缓前进,即使离午休只差那么一点,教室仍在上课。站在讲台的现代国语老师,不知为何十分热切地讲述着海地的奇异民俗宗教。
“也就是,巫毒是一种生活风格,是种脉脉相传的生活智慧呢!一般说的活尸,只不过是电影制造出的虚构影像。”
就在三分钟前,应该是讲着关于夏目漱石的生涯。
那么话锋为什么会一转而提到活尸?
(真是的,如果要离题到这种程度,还不如快点给我结束啦……)
充满杀气的视线瞪向老师,但对方并没有注意到。
小要听见从走廊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与脚步声。那是提早下课的其他班级学生们,其中也有不少跷课偷溜出来的家伙。
(唔,不好了……)
小要端庄清丽的精致脸庞,添上了一股焦躁。
在没有供应营养午餐的阵代高中,午休时间会有一间面包店前来进行外卖,那就是位于站前商店街的“花丸面包”。
味道还挺不错。披萨面包、可乐面包、还有炒面卷等,不论哪个都是合格的美味,唯一例外的,就是会大量滞销的面包卷。
没有带便当的学生们,只要一到午休时间就会杀到这个外卖店,这才正是一群活尸的最佳写照。而且只要晚那么一点赶到,等待着他们的便是悲惨的命运。
一堆卖剩的面包卷。
只有那个是绝对不行的。没有奶油也没有果酱,味如嚼腊的——面包卷,那贫瘠无比的午餐时光。光是想像,眼泪似乎就已经快要滴下来了。
(啊……)
好想吃卡士达面包。恰倒好处的甜美柔软,连舌头都要融化般的卡士达酱,丰饶万分的午餐时光。光是想像,唾液似乎就快要滴下来了。
虽这么想,但是眼前的这个老师却……!
“就是这样,说到山姆雷米这个导演啊,净是拍一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电影!对我来说,比起‘致命快感’这一类的影片,还不如‘必杀!’系列那种可笑的杀人演出来得好看,虽然我很喜欢——”
就在此时,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
现代国语老师突然停止说话,在停顿的瞬间,抬起头朝天花板。小要的指尖叩敲着桌面,发出清亮的声响。教室内的其他学生,臀部都抬离了座椅,脚尖也开始蠢蠢欲动。
(快一点……)
“啊……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喔喔,快一点……!)
“那个……”
(要你快一点没听到吗?)
“嗯,那这堂课就到此结束。”
老师的话尚未结束,小要便大喊道:
“起立!!敬礼!!”
发号施令的本人连礼都没敬,就从教室的出口跳跃出去。脚才刚踩到走廊的地面,便猛烈冲刺,像拔牛蒡似地穿越并超前一个个奔跑中的学生,眼看就要从楼梯突进人群。
“唔……!”
楼梯附近挤满了刚上完体育课的学生们。若要穿越那样的人群,最少会浪费十五秒。现在必须找个捷径才行……!
小要使力打开伸手可及的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嘿!”
从二楼的窗户跳到脚踏车停放处的屋顶后 ,她立刻以惊天动地的脚步快速奔驰。就算下面的男学生们张大着嘴,呆然地抬头看向她,她也无须担心。早料到会有这种事,她已经将运动裤穿在裙下。从屋顶边缘轻快地跃落地面后,她蓦地转弯朝正门前进。通过转角时甚至以惊人的步法,闪开了一名差点迎面撞上的一年级女生!
(看到了……!)
正门旁,“花丸面包”的外卖店正要开始营业。店面才开张,就立即被饥饿的人群给彻底包围,那人墙现在也仍不断地增殖着。
“老板娘!我!我要维也纳卷和皮卡丘面包喔!”
“咖喱面包跟红豆面包!”
“给我法式土司加炸面包!”
人来人往,洪亮地呐喊交错着,仿佛股价跌停板时的状态。
小要果决地紧握着五百圆的硬币,钻进那混乱的大煮锅之中。经过一阵沉重地压迫,激烈的冲击侵袭而来。但她没有任何喘息的空挡,只能继续在慌乱的人潮中挣扎着前进,拨开那股热气——使尽全力大喊:
“可乐饼面包与卡士达面包!!”
这里最重要的是气魄!如果存有任何一点犹疑,面包店的老板娘都不会看向这里。
(传达到吧!我灵魂的呐喊……!)
在小要感觉经过了一段像是永恒的时间后——
“来!二百九十元!”
老板娘回应着,一边将可乐饼面包与卡士达面包快速地放进袋子里。
贯通了!传达到了……!
小要松了一口气地付了五百元硬币,然后收下找零与面包。脸上浮起衷心的微笑,朝着与刚才的她同样辛苦的人群反方向离去。
“呼……呼哈哈……!太好了!”
当小要放松心情,开始喃喃自语时,突然发觉同班的相良宗介就站在眼前。他一片阴沉的紧绷脸庞上,闭着的嘴唇向下紧抿,一副思考遇到瓶颈的沉重模样,远远地眺望着围绕着外卖店的人墙。
“怎么了,宗介?你也要买面包吗?”
小要一叫他,宗介便将两手交叉在胸前——
“是的。因为储备的肉干与蔬菜都已经使用殆尽。但是……眼前的这种状况,看来是没有办法买到面包了。”
小要看着在战场长大的宗介一脸沉重无比的模样,不禁咯咯发笑。
“你啊~说那什么话,一点也不像你,在这里踟蹰不前的话,面包真的会卖完的喔?”
“那会让我很困扰。”
“既然如此,就给我向前冲!快呀!”
小要使劲地在宗介背上一拍,推他上前。
“唔……”
“不大声喊出来的话,那个老板娘会当作没看到你喔!拿出气魄啊,气魄!”
“我知道了,要有气魄是吧!”
宗介点点头便迈开脚步直接走到人群的最外围。他在抬头挺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提高音量喊道:
“给我面包卷!?”
“…………”
“我要申请面包卷!”
“我说你呀,如果要买那种面包——”
小要边叹息边捂着嘴说着,然而这时宗介却突然从腰后的枪套中拔出手枪。
“给我老实交出面包卷,不然——我就射杀你!”
“等……”
碰!
宗介向空中警告性地开了一枪。刚离开面包店的学生们受到枪声的惊吓,有志一同地转身回面包店。挤来挤去互相挤压的人群,彼此的脚互相践踏。一部分失去平衡的学生更是被用力地推挤着。
宛如推倒骨牌的连锁反应一般——
“啊……”
碰磅碰磅!喀啦喀啦!匡啷!
陈列着面包的桌子、站在桌子对侧的老板娘,以及数名学生全都挤压成了一团。
当天放学后,学生会的办公室里——
“——听说完全康复需要两星期。”
学生会会长——林水敦信说道。他身着洁白的立领学生服,一头后梳的发型,配上黄铜框眼镜,是个看起来一脸精明干练的青年。
宗介与小要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气垫椅上,两人都一副垂头丧气的疲惫模样。这是由于那个“意外事件”后,小要将宗介狠狠地痛骂了一顿的缘故。
“两个星期……是吗?”
“嗯。做紧急处理的保健老师说,实际伤害似乎并没有那么夸张,不过面包屋已经写上‘本日外卖停止营业’,似乎是用迂回的方式在抗议。”
“嗯……”
小要与宗介同时点头,双手在胸前交叉。
“这是很严重的粮食问题。”
林水站起身,背着他们面向窗外,往下看着棒球社与田径社正在练习的操场。
“根据可信度高的统计资料,本校便当的自己自足率大约占88%,这个数字包括购买便利店便当的人。因此,依赖外卖的一百二十名学生将会挨饿,如此的结果很明显,就是暴动掠夺、人心浮动……校内的治安将会大幅恶化吧!”
一脸愁云惨雾的宗介点头首肯,另一边的小要则双肩一颓。
“那个……阵代高中是非洲的开发中国家吗……”
“这种模式不管在哪都是一样的。仓廪实则知礼节,我不觉得因为害怕吃不到午餐就大开杀戒的学生们,会有什么理性的行为。”
“但是,不过是个午餐,怎么会有人因此暴动……”
学生会长的眼神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是这样吗?但是今天我正好在前往面包店的捷径那里,看到了一个在脚踏车停放处屋顶上奔驰的女生哦……?”
“呜……”
学生会会长林水看也不看无言以对的小要,便将手伸进办公桌的抽屉里,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文件与记录——
“这是与校长协议决定的结果。将临时由学生会采购食材并进行贩卖,资金从会计的正式帐目中提出。接下来,就是得决定店面的管理者……”
“我可不要喔!”
小要马上摆出防守的姿态,宗介一看两眉间的皱纹立即一紧。
“千鸟,你这样是否过于推卸责任了呢?观察意外发生的来龙去脉——这的确是我们应该负责的事吧!”
宗介理所当然地说着。小要大喝一声站起来跳向宗介,对他的脑袋施展了固定技。
“你?这?家?伙!是一个人的责任吧!!你一个人的!”
“唔喔……”
林水冷静地看着小要将宗介的脑袋毫不留情地紧紧扣住,然后说道:
“……不过,千鸟同学。我从目击者那里听取了一个报告说是‘千鸟在背后煽动相良犯案’。如果你能对天发誓自身的清白,并抬头挺胸地说‘自己完全没有责任’,那么这件事就另当别论。怎么样呢?”
“唔唔……”
被这么一问,小要实在说不出“自己完全没有责任”这句话。对于自己无法制止宗介这件事,她多少也感到问心有愧。
她解除固定技,置全身瘫软的宗介于不顾。在屋内来回踱步,做出了结论——
“……我知道啦!我做总可以了吧!可以吧?”
“很好。文件在这里,里面也包含进货的清单,那么就万事拜托了。”
林水将咖啡色的信封交给了她。
与林水的对谈结束后,宗介与小要便离开了学生会的办公室。
“啊~!真是的,有够麻烦……”
“你无须费心,这些工作就由我来,你什么都不必做也没有关系。”
对着说出让人感到飘飘然话语的宗介,小要以斜眼瞪了过去。
“不行。如果将这些事交给你负责,那就会变得一点也不简单了!”
“不会那样的。”
“你是不是打算购买那种难吃到极点的军用食材,还是一点也端不上台面的奇怪肉干一类的玩意儿,然后再告诉我说‘因为很便宜’?”
“…………你怎么知道?”
“还用说吗!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啊,真是的!”
宗介缓缓地将两手交叉在胸前。
“但是,认为野战食品很难吃其实是错误的观念,尤其是美军配给的口粮,口味还挺不错的,你不是也吃过一次吗?”
之前的某个午休时间,小要对他身上的美军野战口粮感到兴趣,于是吃过一次。那个味道——真的是十分激烈的口感。
“你是说那种切得大块又鲇稠稠的鲔鱼吗?那种东西不是人类吃的事物好吗?充满塑胶愁味,口感也很奇怪。如果都吃那种东西,军队就会变得易怒、就会开启战端啦!”
“我想,没有夸张到那种地步吧……”
“总而言之,面包的进货与贩卖全部都交给我,你给我安静地看着!”
“唔……”
正当两人讨价还价时——
“校长!我完全不能接受!”
从走廊转角的方向,可以听见一道粗犷卤莽的男子嗓音。在一名已小碎步急促行走的中年女性——也就是校长的身后,一名体格魁梧的老师紧紧地跟随在后。他顶着小平头,身着针织衫,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上下。
他是体育老师小暮一郎,担任生活知道教官。大抵来说就是那种被学生们视为眼中钉的人物。
“从头到尾都交由学生自己处理,这已经不能称为‘尊重自主权’,而是单纯的放任,是无法无天的状态!”
小暮以顽固的口吻说着。而另一方,校长则紧绷着脸回应:
“这有什么不好?不过是贩卖午餐罢了……”
“不行!说到这个,意外事件之所以发生,本来就是学生造成的,您难道忘了吗?就算不提这个,让学生们贩卖饮料、食物什么的这件事……原本就是很严重的问题啊!”
“这不过就是类似园游会的一种衍生嘛,不是什么需要怒目以对的事情吧?”
“但是——”
“我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
校长表示“讨论到此结束”。挥了挥手快步地走进校长室,消失了踪影。小暮老师被挡在门前动弹不得,露出一副低声碎碎念的凶恶姿态然后才赫然发现,从一开始就在这个地方的宗介和小要两人。
(好像往这里看来了耶,而且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小要悉悉窣窣地耳语着,宗介则是继续保持一脸紧绷的表情。
“是吗?”
好像与他无关般地低喃着。而小暮就对着这样的宗介大步走了过来。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相良吗?今天也很有精神嘛,实在看不出来是才刚将一个人送进医院的模样。”
小暮说着,带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
“我很荣幸能接受您的赞赏,老师。”
“……谁在赞美你啊!给我听好!”
“是!老师!”
小暮以仿佛是厉鬼般地表情,盯着挺直了背脊的宗介。
“……这正好是个机会,就在这里告诉你吧!”
体育老师以食指在宗介的胸部粗暴的戳着。
“给我听好,相良!我可是无法忍受让你或林水这种学生继续嚣张下去。说到你们,根本就比那些不良学生的品格还要低劣!假装成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却总是在心里耻笑老师;将老师当作笨蛋。我虽然不能违背校长与教职员会议的决议,但是我会以我自己的方法对你一们施加压力,知道了吗!”
“收到。”
宗介立正不动地答道。然而这种反应似乎却更加触动了眼前的男子暴怒的神经,小暮气得肩膀频频颤抖。
“什么跟什么…竟敢愚弄我……!给我看过来!”
“是!我现在正在看。”
“混…混蛋……!”
小暮的太阳穴浮现青筋,嘴巴像是想要大声斥责宗介般开开阖阖,但是最后似乎还是想不出该用什么语汇来责骂,只好转身缓缓地离开现场。
小要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同时说道:
“搞什么,他是不是钙质不足啊?身为保健体育的老师竟然还这样……”
“不,小暮老师只是在尽身为指导教官的责任,你看他那澎湃激昂的神情,不愧是专业人士啊!”
宗介不带一丝尖酸讽刺,直率地表达了他的感想。小要则是扫视他的表情说道:
“你该不会…对别人的恶意非常~非常迟钝吧……?”
“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无所谓……比起那个,现在连宗介也被小暮老师盯上了呢,这可不得了啦!”
小要一脸沉重地将双臂交叉在胸前。
“是这样吗?”
“嗯。你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喔!因为那个老师算是颇阴险的类型。对于没有好感的学生,会在体育课时给他冠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然后说什么‘负连带责任!’要全班同学开始长跑,真是有够讨厌的。”
听到这件事的宗介,蹙了蹙眉。
“这有什么不对劲吗?小队的成员失误,全部成员都要负起责任不是常识吗?”
“…………”
“班级就如同一个生物,小暮老师为了使其能够达成作战目标而进行教育,使其发挥应有的机能,这不是很了不起吗?”
“……对他本人这样说说看如何?他一定会十分感动的。”
小要以无可奈何的声调说道。

※ ※ ※ ※ ※ ※ ※ ※ ※ ※

回到体育教官室的小暮老师,一屁股地坐上自己的椅子。
(真是的,有够不爽……)
就任于这个阵代高中已经两年了。
但是小暮一郎直到现在,还是无法习惯这个学校散漫不已的校风。
对他来说可算是眼中钉、骨中刺的事还真不少。抽烟喝酒、服装不整、毁坏公物——然而这所学校却存在着即使学生有这些行为,也可以视程度高低而予以容忍的风气。
小暮一郎带头发起的晨间随身物品检查也是如此,由于其他的老师都兴趣缺缺,不知不觉间这件事就烟消云散了。
话虽这么说,但风纪秩序却也没有出现显注的紊乱。
也许是因为在学区内的排名还算名列前茅——因此能够入学的学生们相较之下也算较为安分。
虽然多少有抽烟的学生,但是至少没有人去接触毒品。因为不至于笨到不理解毒品的危险性,所以也不至于有非得出手介入的麻烦。
如果有谁出了状况,大家的反应大概都没什么差别。
“又是那家伙啊?”、“真是没办法啊!”、“唉,算了啦!”
这些事情大致上都还能被接受。总之,这是一间不管老师或学生都很奇怪的学校。
这种校风,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小暮一郎这种老师的地方。
可说是这种形象之具体化存在的,就是相良宗介。明明都已经引起了那么大的问题,为什么这间学校里的人士还能够忍受这家伙的存在呢?要是自己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忍耐这个情形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因此在诸多方面,小暮一郎对宗介真的非常看不顺眼。
其他老师出声呼唤啜饮着咖啡,一脸猪肝色的小暮。
“你听说了吗?小暮老师?”
“什么事?”
“明天开始的面包贩卖,听说是由那个相良负责。唉,虽然千鸟同学会跟着他,不过还是希望不会再引发什么问题比较好……”
“是吗……”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猛烈反对的由学生贩卖面包这件事,竟然是由相良那家伙来负责。这样一来,真是感到越来越——
(令人火大……!)
真想在背后扯他的后腿一下。就算没办法对他造成多大的防碍,至少也要好好地作弄他一下,而且是以校长无法怪罪到自己身上的方法。
“…………”
经过一阵沉思考虑后,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拍了一下手,以阴险的声音低笑着。
隔天。第二节课与第三节课之间,是比较长的休息时间。
进入校舍正门的轻型货车中,橘色的篮子一个接一个地卸了下来。正在忙碌的面包店司机与宗介身旁的,是拿着文书板的小要。
她清点着篮子中整齐陈列的面包,数完后在定单文件上做确认的勾选,卸货完毕后,小要一脸疑惑地询问面包屋的青年:
“……炒面卷少了十二个,但是相对的乳酪卷却好像多了十二个?”
青年尴尬地搔了搔头:
“喔…那个啊,是我不小心拿错了。因为价格相同,今天可不可以放个水呢?”
“唔……好吧,那就算了,毕竟是我们勉强你们接受临时订购。不过,从明天开始就请您按照订单送货啰!”
“那是一定的。”
面包店的青年搓搓手微笑着,开着轻型货车离开了学校。
“没有面包卷。”
宗介往篮子里瞄了一眼说道。
“因为没进货啊!其它比较没人气的面包也订得比较少,因为卖剩的话很麻烦。”
“这样啊……”
小要发觉宗介似乎感到很遗憾——
“你该不会是想吃那个面包卷吧?”
“不。”
宗介装作一脸没这回事的样子背向着她,取出从学生会室带来的防水布,覆盖住堆积成好比一个洗衣机大小的篮子山上。
“这样就好了,之后就等午休的时候再来卖吧!!”
小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只有我们两人进行贩卖吗?”
“怎么可能!我已经找人来帮忙了。附上优先购买权,很快就有人志愿来帮忙了。”
用手臂夹着文书板,小要小碎步地返回教室。
真是可靠啊!宗介想着。交际手腕很有一套、又不拘小节,小要能担任学生会副会长或班级委员,如果要说有什么理由,就是因为这么回事。
这样一来,就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了。完全帮不上忙。
(不,还有一件事是我做得到的……)
经过一阵思虑后,他凝视着静置在一角,被防水布覆盖的篮子。

※ ※ ※ ※ ※ ※ ※ ※ ※ ※

“三人一组进行传球练习!十分钟后开始练习赛!”
第四节课开始,热身操一结束,小暮老师就对学生们如此宣布。身着运动衫的男学生们散开到四处,开始踢起球来。
“我有点事待会儿再回来。”
“小暮老师,在找什么吗?”
“不,只是有点事要处理。”
避开非值班同事的视线,小暮将东西塞进运动衫的口袋,朝正面大门走去。因为正值上课时间,所以一路上几乎都没有人。
大门的角落边,是用防水布覆盖着的篮子,也就是宗介他们采购的面包。
小暮冷笑着。真是的,居然放在这种地方。掉以轻心也要有个限度吧?
(首先,给你们一点教训吧……)
确认带来的塑胶袋内容物后,他不禁发出邪恶的笑声。
袋内是昆虫的脚,大约有三十只。
其实那是从宠物店买来,用来作为鸟饲料的蝗虫脚——跟蟑螂的脚十分相似。
将这个混进面包里,负面评价一定会立刻四处流窜。宗介他们会遭到怪罪,面包完全卖不出去,学生会的预算也将遭受打击。当然,也会让那个用鼻孔看人的林水面子扫地。
“哼哼哼……”
虽然对吃下昆虫脚面包的学生,以及面包的制造业者有些过意不去,但这也只能说是他们运气不好。就没有放砒霜或氰化物这一点来说,多少也该感谢自己一下。
这根本就是恐怖分子的思考模式。
“等着瞧吧,相良你这家伙……”
小暮一郎一鼓作气,将盖住篮子的防水布粗鲁地掀了开来。

※ ※ ※ ※ ※ ※ ※ ※ ※ ※

在第四节课快结束的五分钟前,宗介与小要得到任课老师的允许,提早离开了教室。
“好——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因为等一下可是会有超过一百人以上冲来这里哦!”
一手拿着围裙的小要说道。
“那么,我该做什么呢?”
“安静地站在旁边。毕竟你连面包的种类与名称都搞不清楚吧?”
“唔……”
两个人走出正门时,已经有几名女学生聚集在面包蓝前。那些受小要请托前来协助的是欠小要人情的运动系社团的学生,以及学生会的学妹。穿上自备的围裙后,看起来还颇为花俏可爱。
防水布已经被掀开了。其中一位店员的手正要接触到放面包的篮子时。
“不可以碰!”
宗介尖声大喊。那名女学生的肩膀不禁颤动了一下,停下了伸出的手。
“咦?怎么了……!?”
“什么事?宗介?”
“不。我想说不定会有人将面包偷走,所以在篮子的把手上设置了陷阱。”
宗介将篮子里的汽车电瓶拆下,除去有暗扣的外壳,将放在旁边的小型变压器——应该是从物理教室取得的吧——展现给大家看。
“这是通以高压电流,使猎物昏厥的装置。因为安培很高,因此若是中伏的话,不是昏倒就能了事的。在意识回复后,还会有头痛或呕吐,甚至心悸或呼吸困难、产生倦怠感等种种症状——”
“你啊……”
就在小要不知从哪取出了白纸扇,对宗介头顶敲下时——
“振作一点,小暮老师……!”
“计程车马上就会到了,快送他去医院。”
几名老师从众人身旁走了过去。其中的两名体育老师,从两腋支撑着脸色发青,满面病容的小暮老师的身体。
“您还好吗?老师?”
宗介上前表示关切,小暮则以空洞地眼神看向他——
“呜……你这家伙……”
才说了几个字,便精疲力尽地垂下了头。他就这样被同事们护送到正门去了。
小要与宗介目送着这副模样的小暮离去。
“头晕吗?一定是因为维他命不足吧……”
“是因为过于频繁的怒声斥责与操劳过度的勤务吧?
说不定是过劳,真遗憾。”
两人一句接一句地评论,同时准备着贩卖面包的预备工作。篮子在从会议室借来的长桌上整齐地排列着,还预备了零钱与塑胶袋等小道具。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从明天起不准再装那种东西喔!”
“你是说电击陷阱吗?但是——”
“我说不行就不行!”
“…………我知道了。”
铃声响起,学生终于倾巢而出。
贩卖过程相当顺利,面包几乎一个不剩地卖出,而口味也大获好评。

※ ※ ※ ※ ※ ※ ※ ※ ※ ※

隔天。
高压电流造成的伤害尚未完全治愈。小暮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才撑过了第三节课。
他趴在体育教官室中自己的桌面上,发出了无精打采的声音。
“唔……”
想不到竟然会有那种恶劣的陷阱。多么卑鄙的男人啊……!?自己只不过是……想要将虫子的脚混在面包中罢了……!
随着第四节课开始的铃声响起,其他同事们一一离开了教官室。而小暮在这一天的这个时刻,是空堂的休息时间。
等待约二十分钟后,校园终于回复了宁静。他沉重地站起身,拿起预先准备的纸袋,再次朝正门前进。
在第二节课后送来的面包篮,放在昨天相同的地方,依然是以防水布覆盖着。
“相良你这家伙,今天我可不会再中计了!”
小暮喃喃自语着,从纸袋中拿出一副橡胶手套,套在手上。只要以绝缘体作为保护,电击一类的陷阱根本不足为惧。这么一来就能对面包做手脚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小瓶子,确认内容物。
白色的粉末,那是将泻药的药锭磨碎后的成果。这是因为觉得用虫脚一类的手法太过半吊子,在重新考虑之后所采取的方法。
只要吃下这个,泻肚子的学生将引起混乱,因该会造成类似食物中毒所引起的骚动。学生会将失去校长的信任,宗介他们也会觉得无脸见人吧?
“哼哼,觉悟吧……”
小暮阴险地笑着,将篮子上的防水布掀了开来。
※ ※ ※ ※ ※ ※ ※ ※ ※ ※
又来到第四节课前五分钟。宗介与小要向任课老师说明详情,提早离开了教室。
那个数学老师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最后还是说出“去吧”这句话。看来应该是托了职员会议或其它场合时,校长特别交代的福。
“来吧!今天也要一鼓作气地卖啊!”
小要喊出气势十足的声音。在被赶鸭子上架硬接下工作时明明是那么地消极,现在却是一副干劲十足的模样。
“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嗯?是~~呀!看来我对这种工作还挺有一套的。”
两人走到正门口。还没有任何人来,今天也是他们最早到。
“唔……”
看到应该覆盖在篮子上的防水布被掀开,宗介眉头深锁。小要注意到宗介的模样:
“怎么了吗?啊……防水布?被风吹开了吗?”
“不晓得,不过似乎没有遭窃的样子。”
一边说着,宗介伸手拿起了附着在最上方篮子的深绿色瓦斯罐。
“这是干嘛的?”
“因为禁止使用高压电流,所以我设置了其他的陷阱。”
“…………”
“我放置的设施是,若是防水布被掀开,瓦斯罐中就会喷发出一定分量的催泪瓦斯。这是被成为亚当毒气或DM的呕吐性毒剂,能够给予眼鼻、喉咙激烈的疼痛;甚至是呼吸困难、头痛想吐的症状。”
“我说你啊……”
在小要不知从哪取出白纸扇,对宗介当头敲下之时——
“振作一点,小暮老师……!”
“计程车快来了,您放心吧……!”
小暮由两位同事搀扶着走了出来,从他们身边经过。他的眼鼻一片通红,眼泪与鼻水流个不停,今天也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老师,您怎么了吗?”
听到宗介的声音,小暮以一脸痛苦的表情喃喃道:
“可…可恶……”
他才说出这些话,就倒头晕厥,被抬到了正门口。
两个人目送着这个情景,开始述说各自的感想。
“是花粉症吗?听说要是症状严重的话还挺惨的。”
“应该是过敏性鼻炎的一种吧?竟然还能抱病出席……小暮老师果然很了不起!”
两人重新打起精神,动作迅速地开了店。帮忙的学生也终于来到,开始各自的工作。
小要边穿围裙边说道:
“……啊,对了对了!从明天开始,那个亚当什么的也禁止喔!电器或瓦斯之类的装置全部都不可以使用。”
宗介眉头一皱。
“但是,考虑到防盗的问题——”
“都说不可以了不是吗?总而言之,不管是什么陷阱都禁止设置!”
“…………我知道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宗介也打算放弃设置陷阱的念头。
不久之后午休开始了,饥肠辘辘的学生们一窝蜂地到来。
这天也卖得很顺利,奶油种类的面包卖到一个也不剩。

※ ※ ※ ※ ※ ※ ※ ※ ※ ※

接下来的隔天。
整晚都被头痛、咳嗽所苦恼的小暮老师,虽然无精打采,但还是到学校上课。
(相良那家伙……!)
先是电击、再来是催泪瓦斯,怎么会有性格如此阴险…如此恶劣的男人啊……到底有没有想过受害者的心情呢!?自己不过是想要在学生的面包中放入泻药而已啊……!
(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于是,小暮一郎的复仇之火擅自熊熊地燃烧了起来。
第四节课的课程开始后,他对任课班级的学生们大声怒吼着:
“跑校园二十圈!要是有家伙偷懒被我发现,就追加十圈!”
背对着近乎惨叫的声音,小暮走向操场后方。经过体育教官室拿了自己的背包,前往正门面包店所在的方向。
他身穿戴上双层的手套以及防毒面具。那是昨天傍晚硬撑着虚弱的身体,在街上找到的军用商品店中购买的东西。
(除此之外……!)
为了防备还有其它陷阱,顺便买下了防弹背心与安全帽。为了预防万一,还戴上了对闪光弹专用的防护眼镜。有了这些装备,只要装置的不是炸弹便不会有任何问题。
(呵呵…太完美了……!)
因为全神戒备而身体僵硬的小暮,从纸袋里将“弹药”取出。
那是二十根缝衣针。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给那么一点点打击,自己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另外,昨天和前天也没能派上用场的虫脚与泻药也一并带来了。
“全部!一次给它塞进去……”
一面以几乎病态的声音自言自语,一面轻而易举地将防水布掀了开来。
没有陷阱。
接下来是打开最上方篮子的外盖。
这里也没有陷阱。
卡士达面包以毫无防备的姿态展现眼前。
(咦……?)
稍微放慢节奏,小暮拿出一根缝衣针。同时咕噜一声地吞了吞口水,然后在其中一个卡士达面包上针头朝上地插进一根针。
没有问题,成功了!
愉悦的完成感充满心中,黑色的热情在胸口澎湃不已。
(如何?相良……!?你这家伙就到此为止啦!)
看来他已丧失了理智,一边大笑一边在面包上再插入一根针,旁边的也补上一根。
“哇哈哈哈……去死吧!”
“哈啰?”
“混蛋…混蛋!这样如何啊!?”
“喂。”
“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去死……耶?”
倏地抬起头,一位身着套装的中年女性站在身旁。
是校长。
他面色发青,双眼直挺挺地盯着小暮。
“……小暮老师,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啊?那个,不是,就是……”
他绞尽脑汁,想挤出合情合理、正大光明的事情原委。
但是!
一名男子配戴橡胶手套与防毒面具、身着防弹背心与安全帽,全神贯注地在学生午餐的面包上插着缝衣针——
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什么正大光明地解释。

※ ※ ※ ※ ※ ※ ※ ※ ※ ※

花丸商店的外卖再度开始,是小要他们的面包店开张十天后的事了。
在那期间,小要与宗介平安无事地继续卖着面包,也成功地赚取了一些利润。而从第四天起,宗介也学会了工作的内容,减轻了小要的负担。
“哎呀,真是想不到呢!”
外卖重新开张当天的午休时间,小要以愉悦地心情说着:
“总算是圆满结束了!一开始还担心宗介会不会把面包给炸飞了呢,真是太好了!”
“是想不到。我也对能在安全方面以外有所贡献感到满足。”
宗介点着头。
就在这个时候,同班的恭子冲进教室。
“喂喂!有大新闻呐!”
“怎么了?”
“小暮老师不是从上周起就一直请假吗?听说他会就这么一直停职下去呢!”
听到这个消息,两人对看一眼。
“果然是生病了吧?”
“恐怕是……老师上星期身体的状况看起来也很糟。”
“好可怕呢……”
“真遗憾,他是个了不起的老师啊……”
宗介啃着手中的面包卷,难得地沉静低语。

※ ※ ※ ※ ※ [擦肩而过的敌意 ﹡ 完] ※ ※ ※ ※ ※

【猫与小猫的R&R】

那一天,泰莎格外地忙碌。
身为极密的高科技佣兵部队“秘银”的上校,又是水陆两用战队总指挥官的她——泰蕾莎·泰斯塔罗沙,位于数百名队员的顶端。在繁忙中度过每一天是也理所应当的,但是,那一天细小繁琐的工作是多得有些过分了。
一一列举来看的话——
早晨,要监督强袭登陆潜水艇“丹奴之子”的整备,并处理船员们送来的山一样多的要求书和报告书。
心里正为了舰内格纳库的自动灭火系统无法如所希望的一般良好地运作而着急,又为了可变扭力螺旋桨的金属疲劳和预想一样正在增加而感到失望,厨房又说“想要增设两台电炉子,所以找个人来给弄下配电盘啦”地唠叨起来没完,又让她憋了一肚子火。
白天,是和“秘银”的作战部长·博塔提督通过卫星通信商量各项事宜。
为了东中国海(请忽略国名)的火药味儿逐渐变浓而忧心忡忡,又就部队的AS损失很多这件事而被冷嘲热讽一番,对于“差不多也该回我这边儿来了吧”这个提案,如每次一般,很辛苦地拒绝掉了。
傍晚,就水陆两用战的高等战术,与数名将校再次进行探讨。
“丹奴”上能够搭载的武器全部动员起来的情况下,其能力至多也只有在距舰100公里以内的内陆部分才能得到充分发挥,再往里深入的话,就必须要有承担相当大的危险的觉悟,这是依附了本舰战力的AS这种武器的展开能力的界限,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总而言之,不是什么愉快的对话。
南国的美利达岛——“秘银”的西太平洋基地的太阳已经西沉,但是,杂务还在继续。
和部下们商量,争论,就海图和设计图进行对峙。过目情报部送来的报告书,观看民间的新闻,还要检查专业杂志和和电子邮件。
接下来又读了几篇论文,同时做着“埋首于《关于水中超音速投射物的流体力学及此项技术的可能性》之类的玩意儿的十六岁小姑娘,大概在世界上也只有自己一个吧”……这种悲哀的想象。
争论不休的结果,那一天直到过了夜里十一点,工作才基本上处理完成。
泰莎的生活,大体上都是这个样子的。(好可怜……)
晚饭几乎都是吃三明治。不知是不是因为压力的关系,小小的身体吃的却很多。睡眠时间,每天平均也就四~五个小时。而且还很不规则。
这不光对健康很不利,对美容也不好。所幸的是,现在这会儿,她柔和的美貌和苗条的身材上,那种影响并没有体现出来——但是,那也是沾了年轻的光吧?
二十岁以上的女性队员们,坚决地给了她这样的预言。脸上还带着邪恶的笑容。
“也就是现在这会儿喽,上校。……哦呵呵呵。”
“首先会从腰围开始的哟。……哦呵呵呵。”
“对啦,特别是意大利系的人上了年纪之后。……哦呵呵呵。”
关于最后这一点,泰莎持反对意见。意大利系的中年女性总体说来都很胖,是高热量的饮食结构造成的。而且实际上,自己的家族是瑞士和奥地利的血统比较浓。灰色的瞳孔和银灰色的头发就是证据。
……虽然是这样的,但是,果然。一想起小时候去世的祖母的肥胖体形,泰莎就有种被宣告了“在不久的将来,世界就会灭亡”般的感觉。
这个暂且不提吧。
就算是泰莎也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已经熄灯的地下基地的走廊里,途中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罐“年糕小豆汤”,然后请基地的警卫开着吉普车,把她送回将校用的居住区去。
(小插花:年糕小豆汤:日本的过年杂煮的一种,经常在漫画里看到的是整粒蜜豆和大块年糕一起煮的方式,实际可在家操作的办法是,买一袋水磨年糕切片,放进开水锅里稍煮,再放进超市买的豆沙馅化开,煮一会儿就行。基本不用再放糖,但好甜的也可以放。虽然可以冷食……我还是觉得热的好吃。)
她的房间是一间整洁的2LDK。(就是两居室。两居室加上厨房餐厅)和留有空间的房间布局,高高的天花板。因为有落地的采光窗,白天的时候,会有刚刚好的自然光照射进来。
在基地中,这房间是属于最上等的那一类。
在入住这个美利达岛的当初,泰莎虽然主张说“反正也只是用来睡觉的房间而已,再稍微朴素一点的就好”,但是副长马度卡斯中校和其它数名校官都说“那样就无法起到示范作用了”,而硬把她塞到了这个房间里。一想到住在无论修多少回都改不了漏雨的营房里的士兵和下士官们,泰莎就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因此她并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房间。
“呼……”
她一边松开领带,一边走进起居室。电视是开着的。正在播放着CBS的纪录片《48小时》。
(技术小插花:《48小时》(48 Hours):1988年1月《48小时》被安排到CBS黄金时段播出,这是一个即时新闻纪录片系列节目(instant documentary series),报道题材是最近两天内发生的重要新闻事件(《48小时》由此得名),体裁是深度报道形式。同《60分钟》一样,时长为1小时的《48小时》每期也由3~4个新闻事件、按照杂志型节目的结构组成,选材上着重报道美国国内新闻。)
“……”
她这才好容易注意到。沙发上躺着一个身穿野战服的女子。一直手拿着百威啤酒的罐子,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流水。
躺在那里打着呼噜的,是陆战队的梅莉莎·毛上士。
毛是可以说成和泰莎是对立的两极的,给人以活跃印象的女性。
她是美籍华人,二十五岁左右。剪得短短的黑发和大大的丹凤眼。隶属于部队中的精锐·特殊对应班,在AS的操纵技术上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泰莎低头看着对方,说:
“你来了吗……”
“嗯——,欢迎回来。”
并不是说她们就住在一起。因为请她代管着房间的备用钥匙,大概是自己随便跑进来休息的吧。这种事并不是太少见。虽然差了有近10岁,但毛却是泰莎的朋友,她常请她来商量各种各样的烦恼。
“我回来了。我说怪不得有烟臭味呢……”
“嗯~?换气扇开着的呀。”
甚至都懒得回头看泰莎一眼,毛用粗鲁的声音说。
虽然在部下面前的时候,大概还是会按照“上校”和“上士”之间的阶级差,而有个差不多的分寸,但一旦到了私底下,就是这个样子了。她们彼此也相互信任,对部队中男人们的没神经也很有同感。会就恋爱问题讨论得十分热烈,也会一起吵吵嚷嚷地看邮购商品目录。
(插花:说没神经……那时的宗介确实……因为这篇还很早的关系。你看现在。按照深渊君的说法:“相良已经从冷静的战士变成恋爱中的热血马鹿了”……)
大体上,她们的关系可以说是很好的。
话虽如此,但是今天的泰莎疲劳得异乎寻常。她一脸不高兴地“扑”地一下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用很粗暴的手法拉开了年糕小豆汤的拉环。
“……就算是这样,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要是古罗丽亚大婶觉得奇怪,而跑去瞎说一堆有的没的可是很麻烦的。”
“你说的那是谁呀?”
“料理长的夫人。我拜托她,每周一次来打扫这个房间的呀?”
“啊啊,那个喜欢传八卦的。”
“没错。就是那个八卦的古罗丽亚大婶,来打扫我的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大量的空啤酒罐和薄荷卷烟的烟蒂。于是乎——梅莉莎,你认为会怎么样?”
“不知道啊?”
漠不关心的回答。泰莎垂下眼睛,太阳穴蹦蹦地跳动着。(==+)
“说我被做战队长的压力给逼得不行,这么小小年纪就沉溺于抽烟喝酒的这种传言就散布开了……!深深地,静静地!昨天马度卡斯中校还到我办公室,兜着圈子说起‘衷心地恳请您,希望您不要染指不健康的习惯’之类的话来。”
“呼——嗯……”
“我确实有摄入过量咖啡因的倾向。但是,也就仅此而已。被大家想成像个不值钱的妓女那样,大口喝酒大把抽烟,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难以忍受……!”
这种说法该算是委婉的了。可是,或许是工作疲劳的缘故吧——神经过分紧张了也说不一定。结果,她的声音变得必要以上地刺耳起来。
“说什么哪。你那是在说我吗?”
“除了你以外,这儿还有谁我能去说呀?”
“嘿……不会太过分了点儿吗?也就是说,对你于泰斯塔罗沙大小姐来说,所有喝酒抽烟的女的,全都是*子了?”
突然之间被骂了脏话,泰莎的血咔地一下就冲上了脑袋。她用仿佛要和那种体温成反比一般的极其冰冷的语气说:
“能不能请你不要再用那种方式说话?跟低俗电影里的土匪似的。“
“你说什么呀?那你岂不就成了土匪头子了?”
这句话又再次——重重地踩到了起爆器上。泰莎把年糕小豆汤“哐”地往桌子上一砸。
“真是遗憾啊。我明明是为了让这个组织不被说成这样,才每天拼命努力的。最差劲的你都是这样子的话,我努力成什么样估计都没用吧……!”
“最差劲的。你说我最差劲的!?你胆子不小啊,真敢说出这么小看人的话来!”
毛也已经明显地愤怒了。放下啤酒瓶,从沙发上“咔巴”一下坐起了身。泰莎很强硬地,狠狠地瞪视着她。
“可是,这是事实吧?这种不负责任的本性就是最差劲的!请你稍微有点儿自觉性好不好!”
“呜哇,真是伟大呀。你一个小姑娘,还洋洋得意地装什么将校!”
“这是严重的侮蔑!明明连我的工作是什么都不知道!”
“哈!?不就只是偷偷摸摸地藏在海底下,傲慢地仰着身子下命令而已吗?”
“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人!?哎,不过这也不是没道理啦。对你这种脑子像肌肉做的一样的,海军出来的人来说,我的责任,是连想象都不可能的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真就变成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了。
当初的话头儿什么的,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两个人开始彼此揭短儿,抓对方的话把儿,互相大放辛辣之词。而且,因为这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在,连个插进来说“好啦好啦”的第三者都没有。
对骂了一阵的结果,两个人终于都站起来了。
“太差劲了!为什么你只会说这种下流的话?”
“受不了你!偶尔你也挺起胸脯,站到炮子儿面前试试呀!”
“只是依赖M9的高性能,就以为自己也是个勇士吗!?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哈,都没真正开过AS的家伙,能懂什么呀!?”
“不——我能开!只不过是没去开而已!”
“哦——是吗!?”
“是啊!比起你那种只依赖直觉的,野蛮的战斗方法来,还要强得多呢!说明白点儿,你完全就没有活用M9的性能嘛。我在旁边看着都直着急!”
“你……你这小鬼……”
毛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神色就像马上要朝泰莎扑过去一样。
“……那就让我看看呀?”
她突然用压得低低的声音说道。泰莎僵住了。
“看,看什么?”
“你AS的技术呀?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应该比我开得还好吧……?不想到演习场来分个胜负吗?如果我输了,从今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反驳了。命令我也全部服从。你说‘去死’的话我就去死,你说‘下跪’的话我就下跪哟。”
“是……”
“只不过,要是你输了的话——对了,就在基地里光着身子跑一圈儿如何?不,至少允许你穿着内衣好了。反正,你肯定会输的啦……呵呵呵。”
这么说着,毛露齿一笑。仿佛下棋时将了军一般,夸耀胜利的眼神。像这种提案的话,无论如何也只有投降了吧……一副已经如此断定了的样子。
好啦,怎么办啊,大小姐。在想逃避的借口吗?踏进别人的领域可是很麻烦的呢。一个弄不好,就会遭到这种报应的哟。明白没有?
对方内心的这种想法,昭然若揭地传递过来——结果,泰莎反射性地就回答了。
“不是很好吗?正合我意。”
“……哈?”
“不就用AS是分个胜负吗?就由本小姐我来纠正你这种骄傲自大的想法吧。输了的话,光着身子跑一圈也好什么也好我都做给你看!”
“你白痴啊?真的——”
“你这样的,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我会让你变成基地里的笑柄!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好了!”
“你这……”
“比赛在三天后!详细的我以后再通知你!明白了的话,就请你快点儿出去!”
泰莎啪地一指房间的出口。
毛愣了一小会儿之后,“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从玄关方向传来粗暴的关门声后,屋里恢复了寂静。
泰莎突然注意到,沙发旁边有件落下的东西。
兰蔻(LANCOME)的粉底。
(技术小插花:兰蔻LANCOME:1935年,Armand Petitjean创办了LANCOME,名称构想来自于法国中部的一座城堡LANCOSME。兰蔻有三大洲的60年的美容经验,还有世界上最强大的研究设施做为后盾,这些给予了兰蔻他人所没有的皮肤方面的知识、掌握了皮肤活动的机理及特殊的需求。由于有独有的经验作为后盾,能够开发出高技术的集功效、舒适感、安全性及创造性于一体的产品。)
这么说起来,上星期聊天的时候,是拜托过她说“教教我怎么用”的。毛今天晚上,大概也是为此才一直等在这里的吧?
她明明也因为总是加班,应该很累了。
不,那样的事情,已经怎么都无所谓了。
我已经很清楚了。她完全都不了解我的立场。又利己主义,又自以为是,还以恩人自居。还把我当成傻瓜。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费任何力气就能下决定。肯定是这样没错。多么迟钝又讨厌的人啊……!
“我最讨厌……梅丽莎了!”
头脑仍然没有冷静下来,泰莎喃喃自语道。
等她想起找茬打架所不可或缺的“操纵Arm Slave”这项作业,对于自己来说有多么困难——是在很久很久以后了。
“是你的不对。”
相良宗介和克鲁兹·威巴齐刷刷地说,同时指着毛。
这是早上,在基地的食堂里发生的事情。和两名同事隔桌而坐的她,正叉着早餐的培根煎蛋的手,啪地一下停了下来。
“什……什么嘛,两个人一起……”
因为克鲁兹总是纠缠不休地问“怎么啦”,她就简明扼要地把昨晚和泰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下。于是乎——就得到了这种感想。
宗介一边用战斗短刀切开一个鲜红的西红柿(插花:宗介似乎很喜欢早饭吃这东西,都看见不止一次了呢。但是加一勺盐一勺糖这吃法就……)一边说:
“如果将校说是白的,就得先承认它是白的。这是作为下士官理所当然的事情。”
“呜……”
坐在他旁边的克鲁兹边把纳豆倒在热腾腾的白饭上,边说:
“这块榆木疙瘩的发言倒是可以先放一边啦。这种场合总有个年纪问题吧?年纪问题。怎么说呢,都没个大人样儿,真是不像话啊——”
完全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漠不关心地说着,克鲁兹仿佛很幸福般地扒起饭来。他是个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但用这种方法吃起饭来,简直就像日本的综艺节目里出场的外国演员一样。
“也是,那个啊……嗯——好好吃。因为泰莎总是很忙……哈呼哈呼。是不是太累了呢——?好可怜哟……呼呣呼呣。”
“我才累呢。昨天也是写报告书写到很晚……”
“哈、哈、哈。因为大姐最不擅长对付文件了嘛。所以才老是加班呀。”
克鲁兹面露璀璨的笑容,极其爽快地说道。于是乎毛突然“咔嗒!”一下探出身体,紧紧地勒死了他的脖子。
“呜咕……!”
“还、不、是、你……!每次都每次都!多余地弄坏东西,毫无计划地滥用弹药,又把报告书写得乱七八糟的吗!嗯嗯!?”
“好……好难受……放手啦……”
克鲁兹都翻白眼了。宗介在旁边,边平静地拿着西红柿大咬一口,边问道:
“然后呢,毛。那场什么比赛,真的要实行吗?”
“哎?啊啊,那个啊……”
张口抬肩地喘着粗气的毛,突然一下把手从克鲁兹脖子上放开。
“今天早上有邮件过来。是这样子的……”
毛将放在胸前口袋里的,小笔记本型的携带终端取出来,打开开关给宗介看。携带终端的液晶画面上,显示着从泰莎处发来的信息。
“致梅丽莎·毛小姐
昨天的事。请于二十一日一八〇〇时,到第一演习场·区域B5的“双子岩”,并搭乘M9(E-006号机)。
主武装以下请自便。
▼GDC-B 突击来复枪
▼<Boxer> 散弹炮
▼ASG96-b 滑膛炮
以上装备,以及油漆弹,训练用ATD,训练用短刀等的持出、消费均已准备完毕。
追伸:希望你不要逃跑。”
并不是正式的命令书的格式。是很个人的信息。也就是说弹药费之类的,她会自掏腰包负责吧?可是,在这简洁至极的文面上,说起最后的追伸,那叫一个扎人呀……!
“呜哇,来真的呀。喂。这……”
迅速复原的克鲁兹从旁边望着终端机说道。
“那个上校大人她……”
一看这邮件,就连宗介也感觉到了某些让人微微发冷的东西。和每次在千鸟要身上感觉到的同种的——也可以说成是,对于异性的小小的战栗吧。女性就算不用暴力或怒吼,也能让男人直打哆嗦的。
(插花:嗯……可以理解。因为自己有被女生欺负的经历……被女生一言不发地瞪着是非常、非常恐怖的。真的。男生感觉大概更深刻吧。)
额角浮出冷汗,宗介把终端机还了回去。
“你要接受吗?”
“当然接受啦。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嘛……嘿嘿嘿……嘿……”
毛的脸生硬地扭曲。明明是想摆出个游刃有余的笑容的,却被胸中膨胀而起的激愤给干扰了,就是那种表情。
这又是另一种,非常恐怖的表情了。
“可是,我记得上校大人并没有AS的操纵经验呀。”
“对——呀,没有呀。”
“‘秘银’样式的M9,是面向超·上级者的机体。这话该怎么说呢——我认为,普通人无论如何也是开不了的啊。”
“对——呀。而且,那孩子还是个无药可救的运动白痴。”
“那么,这胜负根本就不成立不是吗?”
“对——呀。就是不成立呀。”
正是如此。
即使假设泰莎能开动AS,优劣还是不会改变。因为毛的技术可是极其优秀的。就连在一般的正规军里专事操纵AS的士兵,也完全对付不了她所操纵的机体吧。
这并不单单是动物的直觉和才能。各种机体所具有的特性和长处、弱点,她都了熟于心。
别看这副模样,毛可是有工学的硕士学位的。她既是通晓AS的系统和战术的专家,还拥有如果有心,甚至能参与设计、开发计划的知识。事实上,“秘银”在导入最新锐的M9的时候,关于其样式,还曾采用了许多毛的意见。而且还是实战经验者。是无论哪个制造商都想要的,非常贵重的人才。
泰莎关于AS也知道得恰如其分地详细,可一旦要实际坐上去——简直就完全不是一码事。说清楚点,泰莎能赢过毛的可能性是0。
“停手啦。她太可怜了。”
“是啊。只是无谓地浪费时间而已。”
“那可不行。喏,我打算尽量地嘲笑她一番。狠狠地欺负她,直到她哭丧着脸说‘对不起’为止。”
想象着那副场面,带着某种残暴的喜悦感,毛发出阴沉的笑声。看起来总觉得,在她的脑海里有某种奇特的烦恼正在大爆发一样。
宗介和克鲁兹皱着眉头,
“奇怪地,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啊……”
“果然是S吗?……可是,真是没大人样儿啊。”
“这一点那边儿也一样。因为她还只是个小屁孩嘛。”
就在那时——
“谁是小屁孩呀?”
平静的声音,三个人一起回头,泰莎就站在那里。
和平时一样的,卡其色的制服。腋下夹着手提电脑和公文包。打扮虽然很整洁,但眼睛下面有一圈浓浓的黑眼圈。恐怕根本就没怎么睡觉。
“敬礼。……哎呀哎呀。这不是上校大人嘛。”
毛板着脸说道。宗介和克鲁兹全都僵硬了,但过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向泰莎点头致意——或者敬了个礼之后,各自极其心怀愧疚地,转向自己的早饭。
“哎呀呀,纳豆果然还是加利福尼亚产的好啊。”(日本才产纳豆吧……)
“西红柿怎么会那么红呢?”(这问题好艺术啊……)
用眼角撇着嘴里冒出意义不明的话的两人,毛和泰莎有一段时间,无言地相互瞪视着。仿佛察觉到这股不寻常的气息,在食堂里的其他队员全都安静下来。只有啪叽啪叽的火花飞散的声音,在周边一带鸣响。
首先打破这种沉默的,是泰莎一方。
“你一定想着,可以轻松地打败我对吧?”
“……啊。差不多是吧。”
“那是不可能的哟。你就尽管骄傲自大好了。”
“哼。比起那个来,全裸绕基地一圈。你做得出来吗?”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因为我也打算给你下同样的命令呢。”
“呣……”
泰莎把话一切,突然把目光转向了宗介。
“相良中士?”
“有!”
被叫的宗介像弹起来似的,当场“嘣”地一下挺直了后背。自己也做了什么触怒她的事情吗……?这么想着脸色而发青的时候。
“我有话跟你说。跟我来。”
泰莎一边说着,一边大步大步地走出了食堂。
一来到远离食堂的,罕有人至的一条通道上,宗介就用十分小心的语气,试着询问道:
“上校大人。……您说有话说是?”
她的肩头,不知为何在微微地颤抖。是在生气吗?虽然这也不无道理,但是,自己和这件事情什么关系也——
“实际上,我有事情拜托你。”
仍然背向着他,泰莎说道。
“是。拜托我……是吗?”
“嗯。是只能拜托你的事情。虽然我知道这么做是公私混淆……但请千万不要轻视我。”
“不。绝对不会。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无论什么都请您吩咐。”
于是泰莎咕噜一转身,笔直地注视着宗介。疲劳的灰色眼瞳,微微有些湿润。
“是真的吗……?”
“肯定。不用客气,请说吧。”
“多谢。我……好高兴哦。”
“不……这是当然的。”
虽然这么说着,宗介其实却很紧张。
万一她要是说“把毛杀掉”或者“把她弄得不能再站起来”的话,自己该如何是好呢?果然还是应该拒绝吗?还是说,应该让毛偷偷地逃到南美去,再证实说“确实杀了她”呢?要是那样的话,就有必要从什么地方弄一具体格与毛相似的尸体来。上演一场巧妙的爆炸事故,用尸体来顶替她,还要准备逃走路径和伪造的护照——
(这可是大工程啊。)
本来是预定今天下午回东京,和小要还有恭子她们去看电影的。那种闲工夫,岂不是一星半点儿都没有了吗……?
(插花:不,我认为能把“这种工作”和“与小要看电影”摆在同等高度上看待才是强悍……)
“那个,相良先生?”
看着绷紧了脸面色铁青,哗啦哗啦地直往下流汗的他,泰莎皱起了眉。
“是?”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没有,比起那个来,那个……果然还是,要杀她吗?”
“在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呀,你……”
泰莎的肩膀颓然一垂,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到她这副样子,宗介半是惊慌,半是松了口气。
“那么,到底是?”
“嗯。我想要拜托你的事情啊,是做我的教练。”
“啊?”
听到反问,泰莎平静地握紧双拳。
“AS操纵方法的教练。你的技术,应该能和她不分上下的吧?所以,为了胜过那个人,我希望你能好好地调教我……!”
宗介愕然。
果然,还是大工程嘛。
那个下午,“丹奴之子”的陆战队指挥官,安德雷·加里宁少校,依照惯例抱着一摞如山高的文件,到泰莎的办公室一问——
“非常抱歉,少校大人。”
泰莎的秘书官,杰库利奴·维兰少尉这样告诉他。她是个有着短短金发和晒黑的皮肤,高个子的女性。
“有约见的人都已经提前通知了的……泰斯塔罗沙上校决定,到二十一日为之的三天间,停止下午的办公。所以,现在不在。”
加里宁微微蹙眉。
“只有下午。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没有接到说明。只不过,她的样子看起非常疲劳。”
“唔呣……”
说不定是想消化一下积攒下的休假吧。加里宁如此考虑到。
实际上,她确实劳动过度了。在这个部队里,非她决定不可的事情多到过分。对于她这种只用“优秀”这一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的,难得的宝贵人才,部队必须要更加珍惜对待才行。而且下周“丹奴”的修理和整备工作结束,还预定暂时出海一段时间的——
“很好嘛。马度卡斯中校知道这件事吗?”
“已经通知他了。”
“那就好了。”
加里宁离开那里,走向稍微远离一点的马度卡斯中校的办公室。
最近偶然听到的,她好像学会喝酒了这种流言。现在得知的奇怪的休养事件。大概有谈上两、三句,确认一下的必要性吧。
“唔……不,抱歉。……是的。紧急的……啊,倒不是特别危险啦。……总而言之,你和常盘、小野寺三个人去吧。明天?……不行,我暂时回不去。还在流动中。……啊啊,多谢。那就这样。”
宗介挂断卫星电话,又一次,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里是美利达岛东侧的一处沙滩。高高的椰子树,无尽的海平面。天空如洗过一般蔚蓝,滚滚而来的浪涛声让人感觉心情舒畅。就像旅行社的宣传册上出现的一样的,非常非常美丽的景色。
在那沙滩上,坐着一台AS。
M9“卡恩兹巴克”。“秘银”所运用的最新锐机。
灰色的机身。修长的、似乎很敏捷的轮廓。复杂的曲面和轮廓组合在一起。头部看起来很像是带了头盔的战斗机飞行员。
宗介站在M9的旁边,双手叉腰,有段时间一直都低着头。然后就像要转换一下心情似的,点了好几次头。
“差不多就开始吧。”
他带着总觉得有些提不起劲儿的表情转过身。
在沙滩上,穿着运动服的泰莎正在做准备体操。肥肥大大的T恤衫和黑色的短绑腿。闪亮闪亮的耐克运动鞋。银灰色的头发在头后扎成一束。比起说要开AS来,这副样子更像是要开始打篮球还是干什么——不过,因为没有合适尺码的操纵服,这也没办法。
“是。拜托你了,教练。”
泰莎用奇怪的憋足劲儿的语气说道。打从和宗介一起从基地出来的那会儿起,她就突然变得很有精神。一副办公的疲劳都被哪儿来的风刮跑了的样子,就算在旁人看来,也像是高兴得不得了。
“那个,上校大人。请不要用教练这种称呼吧……”
“但是,你就是教练呀。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叫你相良先生也可以啦……”
“……您能那样叫我就很多谢了。”
“好的,相良先生☆”(……为什么还有个☆……)
她微微露齿一笑。
要让宗介来说,无论哪种都只会让他更不安而已。
万一出了点儿什么差错,让她受了伤的话可怎么办哪?
和小要的约会最终也给取消了。虽然她说了“好啦,工作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嘛。啊哈哈哈哈——”之类的话——那声音还是稍微包含了些怒气。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每次一发生与泰莎有关的麻烦事,宗介肯定都会这么想。
这绝对不是说讨厌她。她是和小要不同意义上的,令他思考了很多事情的女性,被她叫上一声,都觉得很光荣。可是泰莎在宗介的面前,有时会表现出非常奔放的行为——这让他感到很困惑。
(不行……总之训练,训练。)
摒除杂念,宗介清了下嗓子。
“首先,是搭乘方法。”
宗介砰地一拍M9。
“当然您是知道的,以M9为首,多数AS的驾驶舱盖都位于胸的顶上部——脖子的后或者前面。这种设计是为了在倒下无法动弹的时候,让操纵者易于脱身。因为位置很高,坐进去的时候必须要十分小心。就算是这个降落姿势,头部的高度也有四米——大概相当于二层楼的高度。请您务必要——”
“嗯嗯,我知道哟。根据美国陆军的统计,好像跌落事故造成的轻重伤在一年间就有30名呢。所幸似乎还没有死人就是了。”
泰莎补充道,就差没“嗯哼”一下了。
头一次听说。对于这种事情,知道的很多呢……宗介稍微有些吃惊。
现在,M9正以正座的姿势垂着两手,样子稍微有些凄惨。不过,这副模样可是在收纳AS时最基本的姿势。站直了的话不稳定,太危险,躺平了又太占地方。在格纳库之类的地方,AS以这种姿势整齐地并成一排的风景——是相当壮观的。看起来就像是在柔道什么的教学中,被老师训斥而垂头丧气的学生们一样。
“脚腕处有升降用装置的控制手柄。请拉一下试试看。”
“是。”
泰莎跟着做了。在装甲的内侧,用人类的西裤来做下比喻的话,相当于裤缝线的地方,隐藏着一个粗大的手柄。她解除安全装置,将其旋转着一拉,“啪咻”的高压空气泄漏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从机体的后背顶部,射出一条聚合树脂制成的绳梯。
“熟练的人,就算不使用这条绳梯也能爬上去——但希望您绝对不要模仿。那么,请上去吧。”
“好的。”
泰莎开始慢腾腾地攀爬那条从机体背部软软地悬垂下来的绳梯。
“嘿……咻。这,这个相当地……困,困难,呢。”
绳梯呼啦呼啦地摇晃着。泰莎一节、一节地,虽然很辛苦还是向上爬着,直到爬到机体腰部附近时,
“呀……”
她脚下哧溜一下踩空,结果大头朝下地掉下来了。
咚磅!
瞬间想要冲过去接住她的宗介,被泰莎猛力压倒在地。(……这话看着怎么那么奇怪……)选择在沙滩上开始练习,真的实在是太正确了。
“上校大人,您有没有受伤?”
虽然被压在下面,宗介还是很值得赞扬地先这样询问。
“没,没关系。这种程度……对不起。”
两人纠缠在一起,横倒在沙滩上。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两人独处。还是紧紧地抱在一起的姿势。注意到这一点的泰莎,脸颊微微染上了红晕。
“而且……还感觉有点儿赚到呢……”
心醉神迷般的声音。泰莎完全就没有起来的意思。她那柔软的身体的触感,和淡淡的汗水气味,以及体温,都微微地传递过来。
(不行。这样子……非常的不好……)
一股来历不明的感觉,伴随着猛烈的负疚感袭击而来。宗介像块岩石一般冻结在当场,手足无措了。
(插花:其实我还是怀念动画里宗介那仰躺尺蠖爬行法……说起来,他又是对谁亏心呢,小要?^_^)
那之后的练习——作为宗介来说,除了一个劲儿地抱着脑袋不知所措之外就没别的了。
无论如何,泰莎都在“爬到驾驶舱口”这个部分徘徊不前。如果弄得不好,这次肯定会受重伤的,宗介没办法只好操纵M9,让它摆出个脸朝下平趴的姿势。(更难看了……M9在哭了。)因为,以这个姿势的话,就算不用绳梯,也能潜进驾驶舱里。
坐进去之后,动力源和电子机器,各种传感器等的启动作业——嗯,可以说是非常顺利。甚至有些地方都变成自己被教了。在这一方面,真可谓是名不虚传吧。
但是,从那以后可就要命了。
宗介两人让M9自动地站起来之后,开始进行最最基本的“行走”这个动作的练习。虽然好像很简单,但实际上,这可不好对付。
稍微说点专业上的事情。
AS的词源,写作“Armored Mobile Master Slave System”。改写成日语的话大概叫做“主从追随式机甲系统”吧。正如这个名字,在机器人工学上,是用流行的“主人和奴隶”(Master·Slave)系统来进行操作。基本的来说,就是仅仅让机体模仿操纵者(Master)的动作的一种单纯的结构。
只不过,让操纵者(也称作Operator)啪嗒啪嗒地大大地舞动手脚的空间,作为兵器来说会造成极大的浪费——因此在AS的场合,使用的是更稍微下了些工夫的,称为“Semi Master Slave”(半主从系统)的方式。
驾驶舱很狭小。……不如说,是仅有能将将容下一个人的空间。
搭乘者就待在那个空间里,将想让机体做的动作,用极小的方式演绎出来。如果要机体的肘部弯曲90度的话,操纵者差不多要使自己的肘关节弯曲20~30度。机体读取其信息,再将操纵者的动作以数倍的大小付诸实行。在这期间,为了让动作变得流畅,电脑会进行某种“翻译”和“均衡”一类的处理。(事实上,这种处理的优劣正是左右机体性能的重要因素之一。)
简而言之。
也就是说,操纵者只要“嘿咻”地小小地一动,机体这边就会“磅”地一下,很大地跟着动起来。
这样的机械,让一个运动白痴的小女生坐上去,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么——首先,请向前迈出一步。”
向着小型的FM无线通话机,宗介告诉她。
“是。那就……”
已经坐在机上的泰莎,通过外部扬声器回答道,并实行了宗介的指示。
她当时,大概只是想要轻轻地把脚迈出去吧。说不定,还有几分逞强的意思在。反正总之,她是想按照普通的感觉来行走的。
结果这个动作,被最新锐的M9——规规矩矩地,强力地,大大地增幅了。
柔软的脚部“轰”地一下劈风跃起,膝盖狠狠地磕进了自己的胸部。
“咿啊……!?”
如果是人类的话,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动作。M9完全失去了平衡,在空中转了半圈,背朝下倒在了地上。巨大的身体冲进地面,掀起老大的沙尘。
“呜,啊……,咳,咳!”
由于跌倒的冲击,泰莎不断地剧烈咳嗽,几乎窒息。
结果那些动作,也被M9结结实实地增幅了。机体只靠背部的力量,就浮起了数米高。这样的冲击又让泰莎更加混乱,她开始手脚乱挥。M9又把那些忠实地增幅。
惊惶失措的泰莎。更加惊惶失措的M9。就这样不断循环。
像条被钓到岸上的鱼一样,灰色的机体啪嗒啪嗒乱动的模样——真可谓是异常壮烈的愚蠢景象。M9咕噜咕噜地在沙滩上旋转,撞折椰子树,卷起沙尘,冲进海里,掀起水花,就算如此,还是激烈地继续挣扎着。
“上校大人!请不要再动了!上校大人!”
因为实在太危险,怎么也无法靠近。宗介除了对着无线电大叫之外别无他法。
“救,救命呀……”
“冷静下来!不要动!”
“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了……!”
“上校啊!”
第一天的训练,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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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很古老的故事了。看过TV动画第一部的大家应该都觉得很怀念吧。
那时候,宗介还不会叫她泰莎。那时候,她只要宗介对她稍微好一点就会喜不自禁。
看着新连载的现在,再看这样的故事,更能感受到成长的历程——泰莎她,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变得坚强起来。(不,不是指那个●●●●……)
虽然有着那副萝莉的样子和娇嫩的声音,但是泰莎她可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公主,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性情的少女。这一点,比起小要来不让分毫。但是TV动画对这些表现得实在太少了。如果不读这么多小说,恐怕难以认识到呢……这也是很多人不喜欢泰莎的原因吧?希望读小说的同志们都能理解就好了。这样我们的翻译才有价值。(我自己对泰莎的认识也是节节升高……笑。)
说起小要,TV动画大概只表现了她强悍的一面吧。不过其实,小要她……也有懦弱的一面在。母亲早亡,与父亲不和,拼命忍受着独居的寂寞,喜欢的人又像个随时可能消失的谎言,而且还是个杀了很多人的杀手,再加上对自己力量莫名的恐惧……对她来说,压力实在太大了。强压之下,最后就有可能崩溃。从坐上雷纳德机体手心的那一刹那,她大概就已经认命了吧。相较之下,泰莎还要更为坚强也说不定呢——毕竟她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的。
可是两个少女孰优孰劣,完全不能改变宗介的选择。因果的链条已经形成,根本无从更改。泰莎唯一的悲哀,就是喜欢上了和自己处于同一世界内的宗介——而宗介喜欢小要的理由,却是她改变了他的世界。二者的冲击大小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吧。
……所以我们才只能祈祷,祈祷泰莎今后能遇上改变她世界的,她那唯一的人。
同样的我们也只能祈祷,小要已经麻木的神经,能被宗介的炮火振聋发聩般地惊醒——让她心中的阴霾,被包围着宗介的铁火,烧得一干二净。
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请一定要加油。

说起来这篇和《老兵》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呢。开头也是。段式也是。而且,我分到的任务,似乎基本上都和“秘银”这帮人有关,小要被忽略了……笑。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是,这些篇都很……那个……长。再加上有技术问题……说起来如果我当初读机械就好了,现在却变成了中医……嘛,没办法重来,只有继续走啰。
嗯,那么,这次的更新就到这里,也希望下次能尽快……说起来BOMF的校对都停滞了……因为我忙着对付大鼠啊……真是感觉对不起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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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地唯一的酒馆,“塔沙”(插花:……其实这名称直接音译比较像“打杂”……我有点受不了所以就没那么翻了,英文含义不明,或许是“DAZZLE”?)的SRT要员指定席——也就是位于吧台一角的狭窄的座位上,毛正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
这已经是第五大扎了。
虽然似乎差不多了,该换点儿什么别的酒来喝才好,但是毛只是一个劲儿地猛灌啤酒。因为在她身上,有着只要是喝其他酒的时候,就不知为何,总是会发生讨厌的事情的这种惯例。
得知一直很疼爱自己的叔母由于交通事故而死的时候,毛正在喝红酒。和从前交往的日本人海军队员分手的时候,喝的是波旁威士忌酒。喝冰镇代基里酒的时候,因为喝醉了,撞翻了血腥玛丽,结果把最中意的晚装给糟蹋了这种事也有。还有其他种种。根本就记不清了的事情,也有那么几件。
(酒的技术小插花:代基里酒:一种由朗姆酒、莱姆汁或柠檬汁和糖混合的加冰鸡尾酒。蕃茄汁伏特加酒,血腥玛丽:一种通常用伏特加、蕃茄汁和调味料制成的鸡尾酒,色红。)
只有喝啤酒才能放心。没错。只有啤酒而已。
可是,这座最后的堡垒,似乎也已经倒塌了。昨晚,在那个女孩的房间里,自己喝的毫无疑问是啤酒啊。
从今以后自己应该喝什么才好呀?因为想也想不出来,她没办法,只好点了第六大扎。
“还要啊?差不多了,点点儿别的吧。”
酒吧的老板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好了啦。大——叔。快点儿满上啦。”
“白痴。大叔你个头啊大叔。我呀,还年轻着哪。要是有那个心,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啥的,一晚上——”
“好啦。拜托啦,叔叔大人。……咳噗。”
“哼……真是的。”
老板粗暴地撂下一个冒着泡泡的大扎。那手法,简直就像在给猫喂饲料的饲主一样。
她根本不知饱似的,继续喝着那第六大扎的时候,克鲁兹走来坐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呜哇,发酒疯啊——正练着呢哦,大姐。”
“什么啊……?”
大大的丹凤眼睡眼惺忪地,毛问道。克鲁兹向老板点了“平时的——”之后,就注视着她。
“好像认真地在练着呢,她。”
“谁啊,练啥?”
“泰莎,AS。”
“傻孩子……宗介也真可怜。”
她用漠不关心的声音嘟哝道。克鲁兹面带呆呆的表情,说:
“傻的是你呀。作为泰莎来说,只能这么办吧。”
“为什么呀——”
“那个孩子呀,一直都过着如果被说了‘你做不到’的话,就非要证明‘能做到’不可的生活哟。迄今为止都是。可是你却偏偏拧着,说什么‘你不能开AS’之类的……这可是禁句哟,禁句。傻的人是大姐你啊。”
毛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表情,不由得心头火起。
“我知道呀。我呢——,那孩子的事情,我基本上都知道。喜欢的家伙也是,讨厌的虫子也是,胸罩的尺码也是。(可不可以偷偷告诉我们啊……?)而且,我对那孩子的那种,连不必要的地方都要去逞能这一点,实在是看不顺眼呢。从以前开始就是。”
“是吗?”
“是——啊。老是背负着奇怪的悲壮感。还坚信自己能改变世界呢。我也是跟着被支配的其中之一。说她还是个小屁孩,就是这个缘故……”
“大姐你在像那么大的时候,又怎么样呢?”
“……”
听到这句询问,毛陷入了沉思。那个时候,自己只是个纽约街头的蛊惑仔,但就算如此,她也一直自认为是个有自己的主义主张的“好不良少年”。绝对不碰药品。伙伴间的团结比血还要浓厚。也保护弱小。真的是很帅气。
那个时候,自己是不是也自认为能改变世界呢?自己有没有像那个少女那样,总是考虑那么多呢?
第一个疑问的答案是YES,接下来的一个是NO。
“哎,大概,是个比那孩子还要傻很多的大傻瓜吧。”
听她流露出这正直的感想,克鲁兹不知为何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啊。”
“没有,这是真心话吗?”
毛也没有生气,猛地一下趴在了吧台上。
“是啊。说不定是呢。对着那孩子,我会觉得自卑啊。”

训练的第二天。
泰莎总算是达到能让M9正常地走路的程度了。这是将操纵模式切换成半自动,把动作的增幅度——专业上来说叫做“双边角”——设定成最低而达成的。
白色的沙滩上,残留下了无数的足迹。仿佛失去拐杖的老人般,M9慢吞吞地不断走行,在预先规定好的路线上往返了无数次,虽然偶尔还是会失去平衡——但还是猛力挺住了。
和最初的七歪八倒比起来,这大概可以称为非常大的进步了吧。
“稍微休息一下吧。”
教练做得逐渐有模有样的宗介扫了一眼手表,告诉泰莎。
“是。……嘿……咻。”
M9很辛苦地双膝落地,双手着地,以很不灵活的动作平趴在了地面上。胸和头一并滑开,驾驶舱盖打开了。
“呼……”
宗介把手递给大汗淋漓地从驾驶舱里爬出来的泰莎,从旁边支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谢谢。怎么说呢……用自己的脚走路感觉好奇怪啊。”
“基本上都会这样的。”
“读过的故事里,跌落事故的大半好像都不是在搭乘前,而是在搭乘后发生的。自己这么一试,我才终于明白个中缘由了呢,呵呵……”
她十分疲劳,骤然消瘦了很多,但似乎对自己正在取得相应的成果这件事情感到很满足。
(可是……)
所以才说,泰莎是不可能胜过毛的。只凭走路的话。照这样子下去,可能也能达到能跑步的程度,但是——那又够干什么的呢?瞄准动作、跳跃、回避运动、遮蔽物的有效活用。就算是只为了做出“看上去像战斗的样子”,非学不可的东西都实在太多了。
都已经陪到这个份儿上了。作为宗介本人,也已经想让泰莎取胜了。但是,无论怎么看,事实都是显而易见的。
仿佛猜透了他的心事一般,泰莎说道:
“相良先生也认为‘不可能赢’的吧?”
“哈……?这个——”
“好了啦。不用勉强。”
虽然这么说着,但不可思议的是,泰莎的声音并不是那么消沉。
“但是,我又不是白痴,我想首先,至少要知道战斗的ABC吧。这样向她挑衅,可不是因为什么‘神风精神’哟。”
(技插:神风特攻队队员:日本空军的飞机驾驶员,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受训撞击军舰进行自杀性攻击。后此词在英语中用于比喻进行自杀式攻击的人。)
“那么,您真的想取胜吗?”
“嗯嗯。”
泰莎一副轻松的样子说道。
“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考虑作战方案。拜托相良先生你当我的教练,也是想听听各种各样的意见。”
这么说着,泰莎走到放在附近的一个包包前,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片,在沙滩上摊开给他看。
那是美利达岛的详细地图。以第一演习场区域B5的附近为中心,到处都有红笔做的标记。
“好了吗?这附近的灌木丛很浓,视野也很差。而且土壤也很松软——”
泰莎仅就要点,将自己的考虑一一向宗介进行了说明。指着地图的各处,展示出现场的照片,一气不停地讲述着作战方案。
听到这些,宗介真的是大吃一惊。
倒并不是什么太新颖的作战。只是诱出和伏击的组合,再加上简单的攻其不备的战法。本来,超级门外汉的泰莎能做到的事情,谁心里都清楚。但是,泰莎的想法,却和宗介本身也一直在考虑的“她大概也只有这么干了吧……”的内容,丝毫不差地吻合了。
宗介在AS的战斗方面可是专家。居然能如此轻易地跟上他的想法——
(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吗?)
也就是说,她能担任“丹奴之子”的战队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很好的办法。”
“是吗?太好了。费力气思考还是有成果的。”
“如果要按这个办法进行的话,方向要朝这边或许会比较好。因为考虑到时间的话,应该会变成逆光才对。”
“原来如此。”
“只不过,无论如何,机会都只有一次而已。”
听宗介这么说,泰莎朝他耸了耸肩。
“能有一次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试了不行的话,我就放弃。”
泰莎的样子,就像摆脱了某种附身的恶灵一般——有种非常轻松畅快的感觉。这两天来,在尝试各种各样事情的期间,当初对毛的愤怒与不满,看上去似乎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在商讨作战方案的期间,她也曾几次提到毛的名字——但是,那名字中,已经不再包含着任何的恶意和敌意了。总的说来,那让人觉得,她似乎是在提起某个很怀念的名字。
“我想让梅丽莎吓一跳。”
点着地图,泰莎说道。
“吓一跳……是吗?”
“嗯。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像全裸跑基地一圈那么点儿事,根本就不算什么。我说真的哦。”
她那小小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略微凸起的岩山,已经染上了黄昏的颜色。
在那座小山的顶部,有两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块脑袋很大,倾斜的巨大岩石,像是被一块略小的岩石支撑着一般耸立在那里。大小差不多相当于AS的一半。因为这两块石头突兀地立在广阔的山顶上,从演习场的利用者看来正好作为标记,简称为“双子岩”。
双子岩的前面,正跪着一台M9。是毛的机体。它带了一挺装填了油漆弹的四十毫米来复枪,但是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了。就连预备弹匣都没有。因为那些装备根本就不必要。
“……”
毛身穿黑色的操纵服,抱着胳膊靠在岩石上。她扫了一眼手表,已经18时31分了。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30多分钟。
“好慢哪……”
她焦急地自言自语道,盘腿坐在旁边的克鲁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我说啊——”
“干吗?”
“大姐,你有读过‘宫本武藏’的故事吗?”
“那是啥啊?战舰的故事吗?”
“不是。没事了。别放在心上。”
这么说着,克鲁兹低声笑了起来。
没过多一会。
有架新的AS来了。由于在密林的另一边,看不见它的形态,但毫无疑问是有步行声传来。驱动系统的声音嗡嗡作响,燃气涡轮引擎的低沉的呻吟声正在逐渐接近。
“?”
不对,燃气涡轮引擎……?M9的动力源应该是几乎无声的钯反应炉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是——
拨开高耸的密林,AS的身影出现了。
仿佛穿着救生衣一般的,略显矮胖的躯体。粗壮的上臂部和大腿部。头部是细长的,能让人联想到某种昆虫的形状。泰莎就坐在它的手上。操纵它来到这里的,大概是宗介吧。
“M6吗,喂。”
克鲁兹喃喃道。
终于到来的,是M6“丛林法兰绒”。它是比M9还要早差不多一个世代的机种。在普通的军队里,即使现在也还是第一线的机体,但是,和M9相比,运动性,安静性,动力,无论哪方面都差得很多。
尽管如此,毛还是能够接受。
“原来如此……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M6几乎所有方面都比M9差,但也有少数的几个优点。其中之一,就是M9无法比拟的“易于操纵性”。反正也没法活用M9的规格,倒不如索性改乘这款畅销机好了……大概是宗介如此提议的吧。
M6停下脚步跪坐下来,穿着运动服的泰莎从它手上降落到了地面。
“还真是让人好等啊。”
听毛这么说,泰莎小小地微笑了一下。
“对不起啊。因为我肚子饿了,所以去稍微吃了点儿东西嘛。”
“……”
这也是挑拨的一种形式,这她已经看穿了。但是,就算心里明白,她还是忍不住焦躁起来。摆出副可爱的表情,做出好像还在回味的样子给自己看。不,这也是宗介教唆的吗……?
泰莎的样子很冷静。当初吵架时的那种气愤、焦虑和怒气都已经消失无踪。只不过,她的眼瞳中却蕴含着某种坚强的意志——绝对没有一丝要说出“不要再分什么胜负了”的意思。
难道说,还真想胜过我吗,这孩子……?
毛感到有些诧异。
“那,咱们就开始吧。双方离开800码,准备好就开始,这种方式如何?裁判是相良先生。”
“我倒是无所谓啦。”
宗介的话,应该不会吹什么奇怪的黑哨吧。不过克鲁兹可就稍微有点儿不可信了。
“很好。可以吧,相良先生?”
从M6上下来的宗介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请准备吧。”
如此说着,泰莎走向M6。在它身边又一次停下脚步,说:
“梅莉莎?”
“干吗?”
“没必要手下留情哦。”
“我正有此意。”
实际上,毛正想快点儿把她解决了,好回基地去呢。本来,就没有把胜利拱手相让的意思。虽说如此,但要说有没有热情嘛——那是没有的。
(蠢死了……)
和一个开着M6的门外汉搏斗。能为这种演习热血沸腾,那才见鬼呢不是吗?
当初为什么要吵什么架啊。

宗介将左轮手枪朝向天空,开了一枪。
枪声在演习场中回荡,宣告了决斗的开始。
“接下来……”
毛立刻就开动了M9。
差不多距离0.8公里远(技插:1码=0.9144米,因此800码和800米是差不多的)的泰莎的机体,由己方这边看来,由于岩山变成了阻碍,所以还看不见。不过,随着两、三个跳跃,拨开不过如此的密林植被,在夕阳的余晖中,她看见了M6慢吞吞地移动着的身影。
<11时,距离6。捕捉到目标。AS一机。认定为A1。>
M9的AI简单地报告道。像这种场合,其实都没有特意说出来的必要,不过实战——特别是混战的时候,这种声音信息却意外地管用。
对方的M6上甚至连这种机能都没有加载。会话式的高智能AI系统,是只有“秘银”的M9和战斗直升机上才有的装备。
距离大约是620米。
就四十毫米来复枪的射程而言,已经近得过头了。
她把机体轻轻地一振,跪在岩山的高台上,漫不经心地将来复枪指向泰莎的机体。慢慢腾腾地移动的M6,只不过是个呆呆的靶子而已。
“好了,这样就结束了……嘿。”
半自动模式的一发击出。
油漆弹向M6飞去——击中它面前的树枝而四散开来。红色的油漆飞沫粘到了泰莎机的肩膀。
然而——
“打偏了。”
宗介通过无线电说道。他正骑在双子岩的顶部,单手拿着双筒望远镜,观察着泰莎的机体。
“哈?为什么?”
“没有直接命中。打在前面的树上了。”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这是实弹的话,树什么的岂不是都一块儿被打飞了吗!?”
“但是,你打的并不是实弹。是油漆弹。”
被这么说,她也不能反驳。“假想成实战”这种狡辩,以泰莎所乘的M6为对手时也行不通。因为,根本就不会有这种实战的。
“啊——,真是的!”
很嫌麻烦似的一个咋舌,毛继续朝泰莎机发射了差不多三枚油漆弹。可是包围着M6的密林很浓,要在不打中树枝树叶的情况下让油漆弹命中,可谓极其困难。
仿佛被在极近的距离炸裂的红色烟雾追赶着一般,泰莎的M6慌张地向西方逃去。
“全部都打偏了。没有直接命中的。”
“搞什么啊,这是……!?”(插花:毛这时一定想把宗介撕了……我打得都无奈了。)
那边明明都已经狼狈到被这边的油漆给裹了一层了。为什么还——
磅!
M6从树林中打了一枪回来。油漆弹在毛机的至近距离炸裂,青色的烟雾啪地一下散开。
回过神来的毛将机体藏进了岩石的阴影中。反正,能做到像瞄准和发炮这种程度,对她来说似乎已经是勉强而为之了。
“这也打偏了。你运气真好啊,毛。这是实弹的话,说不定已经被弹片弄坏了传感器哦。”
这话说的真是莫名其妙地撮火儿。(非北京同学请理解为“让人生气”。)然后克鲁兹从旁插嘴道:
“没错没错。泰莎也很有一套嘛。加油啊——!”
“你,你们啊……”
无论如何,让宗介来担任裁判似乎没有错。但是——
“好吧好吧。简而言之,就是说直接击中的话就行了是吧?”
“肯定。”
“那就看着吧。”
下一个瞬间,毛的机体大大地跃起。机体转瞬之间就奔下视野开阔的岩山,朝着泰莎的方向突进过去。她的动作非常激烈,与到刚才为止的截然不同。就好像小猫突然变成了老虎一样。
(插花:这怎么让我想到口袋妖怪升级了……宗介是狗升级成狼,毛是猫升级成老虎,泰莎是小仓鼠升级成……大鼠……?|||)
眼看着,毛的机体就接近了泰莎的M6。
(你就觉悟吧,BABY……)
她是打算抓着对手的脖子根儿,从零距离给她一击。那样的话,即使是宗介也没办法狡辩什么了吧。

迅速地追上来了。
看到屏幕上的显示,泰莎紧张得连面孔都僵硬了。
她已经呼吸紊乱,脸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大滴汗珠。
明明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行走,就已经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作业了,可是不再走快点儿不行。不,不跑起来的话……!而且为了不忘记对手的位置,一定要坚持走在现在所在的路径上,拨开障碍物——
跌倒的话就完蛋了。即使站着,还在被一分一分地接近呢。绝对不可以跌倒。没错。跌倒的话就输给她了。
“哈啊……哈啊……”
不得不把神经分配到多得过分的事物上。好混乱,脑袋像要爆炸了一样。又狭窄,又闷热,感觉好难受。伴随步行而来机体的震动极其强烈,眼珠好像都要蹦出眼眶了。AS的战斗,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啊……?大家,居然还都一副没事似的表情进行这样的战斗……!
到此时为止,曾多次听见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啪咻!又一发油漆弹发出锐利的声音,在自己身边爆开。是毛打的。
紧跟着又是一发。似乎无论哪发都没有直接命中,但是,毫无疑问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她由于震惊而全身僵硬,结果机体猛地一下歪倒了。就在要倒下去的时候,她紧紧地抱住了身边的一棵树,才总算是挺了过来。宛如被痛殴一般的冲击。脖子痛得要命。膝盖、肘和屁股都火辣辣的。
“……啊……”
那如果是实弹的话会怎么样呢?自己已经死了多少回了?她一直都身处于这样的场所。不,是更残酷的场所才对。
好厉害的人。明明同样是女人。次元却不同。
赶不上的。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上校大人。动作变迟钝了。请冷静地进行移动。”
简直像代替AI一般,宗介通过无线电告诉她。
“我,我知道。可是……”
“没关系的。您的话应该能做到的。这我可以保证。”
事后回忆起来,这一句话,给了她多么大的力量啊。
“是……!”
泰莎咬紧牙关,驱策着机体向前方奔去。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点点。还有一点点而已了。
另一方面,毛略微有些感动。
“意外地……很快呢。”
虽然最初是慢吞吞的,但是泰莎操纵的M6的速度,已经逐渐变得快了起来。有一次,她是认真地想要命中而开了一枪——但这枪也不开玩笑地打偏了。
哎,一方面也是她运气好啦,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够努力了。
只不过,这也差不多该结束了。现在毛机和泰莎机之间的距离已经仅剩下200米了。再继续接近的话,恐怕密林的树木也当不成盾牌了吧。
“来吧,就了结了吧……”
就在她如此自言自语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朝着西沉的太阳拼了命地奔跑的泰莎的机体,突然消失了。
“?”
<A1 LOST。>
AI报告道。
由于逆光的原因,难以捕捉到它的姿态是一定的。可是,居然会突然消失。从己方这边,看不到粗到足以隐藏身形的树木。除了树木之外,也完全没有任何能隐身的自然物。
“这玩儿的是什么花招呢……”
倒不认为是电磁迷彩。而且,M6上也没安装不可视模式。毛让机体停下,小心地开启了反ECS传感器。用于对抗电磁波隐形衣的短距离·超广带域脉冲雷达波,搜索着泰莎机消失的一带。
没反应。
启动高感度麦克风。
没反应。就连发电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似乎泰莎连引擎都停止了。
因为正面是大太阳,红外线传感器也派不上用场。
(怎么回事……?)
看样子,自己多半是掉进了什么陷阱。的确,像泰莎这样头脑聪明的姑娘,也不可能会有勇无谋地从正面直冲过来的。
毛小心翼翼地让M9前进。
树木折断而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刺耳声音。这样一来会对狩猎一方不利吧,她想。无论如何,好像不得不认真了。大意的话,大概会输。嗅觉是这样告诉她的。
她发挥了最大程度的警戒。集中力完全动员起来了。也就是说——认真起来了。
这也是宗介教她的吗?无论是不是,这小姑娘都够厉害的。
(了不起啊。真的。但是呢……)
毛将来复枪的枪口指向略微前方的地面。
还是被她发现了。虽然从这个位置一开始不容易注意到——但是,那里有个洞穴。泰莎的M6,就藏在这个事先挖好的口小膛大的洞穴里。那是个能干净漂亮地藏下一台AS的,深深的洞穴。
大概,是昨天夜里事先挖好的吧。
诱敌深入至此,跳进这个洞穴,在敌人接近的时候就一击必杀。就是这种作战。虽然很单纯,但若考虑到视野不开阔和逆光的问题——却是相当高明的手段。稍微没注意的话,说不定就已经中计了。那是个因为森林的植被有些不自然,才好不容易注意到的……巧妙的伪装。
不过,还不到能击破毛这样的老手的程度。虽然也觉得她很努力,但这样就到了赛点了。(技插:赛点,GAME SET,原本用于网球的术语。双方各拿到40点时。会先打一球,此球赢的人称为取得赛点,取得赛点的一方再继续赢一个球就可以得一分。若是没有赛点的一方取胜,则又恢复成争夺赛点的状态……不知道我解释得够不够清楚?其实大家都看过网王才对,我也用不着解释……)
(虽然也觉得你很可怜啦……)
她让M9向洞穴上方跃起。
在屏幕的瞄准圆中,有着藏在洞中,就算到了现在,还是在想方设法将枪口指向自己的泰莎机的身影。
“没用的……”
就在毛想要用力扣下扳机的下一个瞬间,一束强光从正下方向M9袭击而来。
“……!?”
照着毛机体的,是基地所有的最最强力的频闪闪光灯。它就安装在洞穴里。其明亮程度恐怖到若是人类的眼睛直视的话,绝对会失去视力。那束光,让M9的传感器在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技插:频闪闪光灯:一种闪光灯,通过在气体中放电产生高强度,短时间的闪光。)
别提开枪了。就连保持平衡都不可能。毛的机体左半身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强烈的冲击袭来。
“咕……”
她慌忙将传感器补正了明度,试图使视野恢复。就连那都等不及,毛已经想要让机体站起来了。
猛地一抬头。
屏幕的正面,正映着从满溢着光芒的洞穴中探出身体,向自己举起来复枪的泰莎的M6。
距离只有20米而已。
成功了。太幸运了……!
就算是这种二段式作战,也不确信对她是否能行得通,但是——似乎神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泰莎拼了死命地,将来复枪指向试图站起身来的毛的M9。敌机一进入瞄准圆,驾驶舱内发出了哔哔哔的警报声。
射击OK。发炮吧。
(打中啊……!)
在这警报声的催促下,她用力地扣下了扳机。
全自动射击。
青色的烟雾在眼前弹开。泰莎喘着粗气,笔直地注视着前方。她扣了扳机好多次,好多次,直到注意到没子弹了为止。
当烟雾散尽时——
十四发的油漆弹,已经将灰色的M9染成了一片纯蓝。
“我输啦。而且是完败。没什么可抱怨的。”
从M9上下来,毛这么说着耸了耸肩。
“什么准备陷阱太狡猾啦,裁判只会偏心啦,使用基地的闪光灯也太那个了啦,我绝对不会说这些狡辩话的。大家都站在泰莎那边,我是多么的不幸和孤独啊……之类的,这种难看的申辩我也不会做哦。”
诸如此类,毛气鼓鼓地嘟囔道。
“看起来好像是极其地不满嘛……”
克鲁兹皱着眉头说道。
“大意失荆州。这是个好教训。”
不知为何好像很伟大般地挺着胸脯,宗介说道。
“是——啊。就是大意失荆州。哼。真是。怎么说呢……我到底,在干什么呢?真受不了……哎呀哎呀。呵呵呵……”
毛在那里轻轻地往下一蹲,不再多说什么,气馁地将身体缩成一团。
M6过了一会儿才回到双子岩。泰莎慢腾腾地,从上面爬了下来。她全身已经都被汗水濡湿了。
“梅丽莎……”
连夸耀胜利的意思都没有,泰莎摇摇晃晃地走到毛的身旁。她的表情恍惚得有些呆滞,一副直到现在都还对自己的获胜没有实感的样子。
泰莎和毛无言地相互对视着。
会不会再说出什么带刺儿的话来呢,宗介担心得如坐针毡。
终于,毛这边先开口了。语气有些生硬。
“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对不起啊。”
“……”
“你很努力呢。我要向你脱帽了。”
毛说完这句话正正好五秒后。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从泰莎的眼睛里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对不起。我……我……”
发出尖细的声音,泰莎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毛。
“说了很过分的话的人,是我……!不知不觉地就真的生气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也希望能得到梅丽莎的认同。钻起牛角尖来,还做出这种傻事,真的,对不起。”
泰莎边一下一下地抽泣着,边把头埋在毛的胸前。毛则说着“好了好了”,边抚摸着她的头。
“不。输了实在太好了。这种方法,大概还比较自然呢。但是,咱们还是就此打住吧。”
“嗯嗯。我已经再也不想碰AS了……噗哧。”
“噗哧。真的是好可爱呢,你。”
“怎么这样。住手啦……”
无论如何,她们好像总算是和好了。
“那个……然后呢?‘全裸绕基地一圈’这件事呢?喂。
克鲁兹小心翼翼地问道。看到双眼闪闪发光的他,毛和泰莎异口同声地嘟囔道:
“下流……”
仅此一句,之后就像完全忘记了旁观者的存在似的,“接招接招”、“不要,好痒哦”地相互嬉闹起来。宗介和克鲁兹则呆呆地望着那副景象。
“这……这算什么啊。”
“唔呣。不能从一开始就这样吗?”
宗介抬头仰望满是泥巴,粘满了油漆的两台AS。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M6和M9耷拉着肩膀的姿势,总觉得看起来像是在“哦呵呵”地无奈地笑着。
“我要是也和上级起了争执的话,也能使用那种手段吗——”
“什么手段?”
于是克鲁兹突然紧紧抱着宗介的胳膊,装出有点儿可怕的肉麻声音说:
“对不起嘛!人家,人家……”
“……”
“人家,希望能得到宗介的认同嘛。钻起牛角尖儿来……,呃,嗯?”
克鲁兹一下子恢复到原来的声音,啪地一下和宗介分开老远。
“……你小子,刚才是真的想打死我吧。”
“你很清楚嘛。”
宗介用冷若冰霜的口吻说道。
(插花:说起来,后来克鲁兹和上级(我指克鲁佐)起了争执,结果他把人家最喜欢的清纯接吻画面换成猪在KISS……比上面这种可怕多了是不是……话说回来,那个恶搞的‘未来少年柯南’真的让我喷死了……)
在距离双子岩大约六公里远的,基地的通信中心里——
“这件事告一段落了哪。”
加里宁少校说道。他俯视着的小型监控器中,正流出从毛的M9(E-006号机)中传送过来的实时影像和声音。这是命令克鲁兹·威巴在机体的电子仪器上稍微动了些手脚而造成的。毛她们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那个少女,永远都能让我吃惊呢。”
和加里宁一同观看现场直播的马度卡斯中校说。
“没想到竟然能靠实力取胜。不能单用一句幸运来解释,而是她身上有着某种必然的因素……是不是可以这么说呢?”
“这还不能断定。因为说到底,今天这还是场游戏。与出现在以命相搏中的要素,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是吗?”
马度卡斯轻轻地哼了一声,露出苦涩的表情。
“就算如此……上校大人也真是让人困扰。居然对将机材私自带出这种事佯装不知。稍微,有些太不够自爱了。居然将本来应当用于慢慢地休养的时间,浪费在那种游戏上。明天不谏言的话……”
“没有那个必要吧?”
加里宁淡淡地说。
“为什么?”
“请看看她的脸吧。”
听到这话,马度卡斯向监控器投去阴沉的视线。
在画面中,泰莎的脸上正带着璀璨的笑容。大滴的汗珠和泪水的痕迹。舒畅的疲劳感和成就感。虽然平时的温文尔雅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取而代之地,刚刚才涨满的生命力,正从她的身体中流淌而出。
“原来如此。”
还是一成不变的阴沉的面孔,马度卡斯说道。
“毫无疑问,她好像已经恢复了。要感谢你的部下呢。”
【完】
———————————————贺东老师后记中插线———————————————
【贺东老师后记】
这篇是和预告一样的,泰莎的逸闻趣事。也有在长篇中没有太多机会叙述的,描写关于她和毛的关系的内容。
虽然这是我个人的感想,但是女生之间的争吵,从旁边男生的视角看来,可是奇怪地让人直捏一把汗呢。为什么呢。作品方面,由于如果太过写实了,会让人笑不出来,因此在剧中适当地控制了。
顺带一提,“R&R”在军事用语中也有“修养和恢复”(Rest and Recuperation)这种意思。

短篇小说—平添困扰的自杀
放学后的操场。
相良宗介突兀地站在棒球操场的打击区上。默不作声地紧抿着嘴唇,身上做脱下立领学生服衬衫的装扮。不知为何他手上没有拿着球棒,后面也没有捕手。
宗介以严厉的眼神看向站在投手丘上的同班男学生,小野寺孝太郎。他顶着有棱有角的小平头,还拥有结实的体格。这一方不晓得为什么也没有拿棒球手套,两手还怀抱着像小山一样多的球。
“喂~!要上啰!相良!”
“随时候教。”
宗介应声。小野寺先深呼吸,接着将两手怀抱的球全都一起仍往天空。
下一刻——
宗介从腰后的枪套中拔出漆黑的自动手枪,枪口对准了小野寺头部的上方。
瞄准,以通过抛物线顶点的六个球为目标。
砰、砰砰砰、砰砰!
子弹发射出去,全部的球都在空中炸开。橡胶支离破碎地飘落于地表。看到这场景,约八名左右的男学生们齐声赞叹。
“喔喔~~厉害!”
“是全部吗?全部!?”
“我赢了。拿来,三百圆!”
“可恶……至少也打偏一个嘛!”
学生们兴高采烈。从投球板走下来的小野寺,看向频频点头的宗介持有的手枪。
“威力可还真大呢,是怎么改造的?”
“内部加装雷射装置,刚才并没有使用。其它就只是换掉磨损的零件罢了。”
宗介平静地回答,并将枪收起来。
宗介的手枪是奥地利制的9mm自动手枪,名称为“GLOCK19”。是塑胶制壳手枪的先驱,为该系列中著名的“GLOCK17”之短型版本。
轻薄短小、随身携带恰恰好——但是并非特别精准;威力也不算强大,也鲜少有特别版本,只是平凡的量产品。虽然安装了市贩的超小型雷射瞄准器(就连在日本都能轻易地买到),但实际射击时根本就不会去使用。雷射瞄准器只是为了其它用途而安装的。
“我也好想要啊——那玩意一把要多少钱?”
“大约十万日圆吧!”
“好贵呀…那不就和真枪一样了吗?我看还是算了。”
他们很清楚宗介在国外的战场长大,对于和平的日本国内的常识几乎是零。但是到目前为止,大部分的学生们还是认为宗介的枪是由模型枪支一类改造而来的。
“喂、各位!不要光是玩,多练习一下吧!”
风间信二无奈地喊道。他是个体格瘦小,但容貌看起来相当稳重的少年。
“好不容易才借到操场,离球类大赛只剩下两天了耶!”
球类大赛。
那是后天开始举办,阵代高中的例行性活动之一。为了让学生们练习,这几天体育系社团会将操场或体育馆的使用权暂时让给一般学生。
有吐气盎然的班级,也有兴趣缺缺的班级。宗介、小野寺与风间等人——出场棒球部门(男子组)二年四班的代表队伍——便是属于毫无热情的集团。
“可是啊……”
“练习什么的……好累喔!”
“对啊,还不如在第一回合就干脆地输掉,然后去屋顶上玩UNO纸牌游戏吧!”
“说起来,风间……最逊的明明就是你不是吗~?”
同班同学们一句接一句地说个不停。信二彷徨无措,只好向小野寺投出求救的眼神,但对方只是耸了耸肩膀。
“这也没办法嘛,因为第一回合就会跟有许多棒球队员的七班对上………不管再怎么练习也只是白搭啦!”
“是有这种可能也说不定啦,不过……”
“关于这点,我们班的女生可就不一样啦!对吧,相良?”
“确实如此。”
宗介一面回应,眼神移向操场对面的体育馆。
“千鸟目前是干劲十足。”
※ ※ ※ ※ ※ ※ ※ ※ ※ ※
体育馆里——
身着体操服的千鸟要,与队友进行着激烈的特训。
伴随着小要高亢的呼喊声,系着缎带的乌黑长发凌空飘舞。
“就是这样!在那里假装要背后换手运球,然后突然拍手吓对方一跳!接着在背后偷偷把球放下再让它滚过去!”
篮球场上包含小要在内一共有五名女学生,像是跳舞似的来回奔跑。她们的动作相当激烈,然而同时也非常诡异。
对着看不见的敌人踏着嘲弄的脚步;做出将敌人裤子扯下的动作,或是突然将球塞进上衣里,看起来就像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实在称不上是多严肃的练习。
“很好很好!就是这样…我一接到传球,就会做出没有意义可是很帅的跨下交叉运球动作。”
她一边叙述,一边不断地将球运过跨下,做出激烈的交叉运球动作。
咚咚咚咚咚!
体育馆内不断回荡着球的声响。
“观众与队友,即使沉醉于我运球的技巧,也还是会有逐渐厌倦的时候吧?这时候,就轮到恭子拿出准备好的球——”
队员之一的常盘恭子,从场外的球堆中捡起一颗球,走进小要。
“从后面,把球朝我‘咻’地扔过来!”
“嘿!!”
如同小要所说,恭子将球扔往小要的臀部。在‘砰’地一声后,球无力地滚落在地。
看到像根木头一样呆然站立的恭子,小要停止运球,抓了抓自己的刘海,一副活像是艺术电影导演的模样。
“不——对!!那里啊……可是笑点耶!笑点!要更加夸张,充满恶意地把球砸过来!然后像这样尽可能地表现出……‘滑稽(死语)’的反应!”
“像这样呀?”
“像这样啊…就像‘耶~手滑了’或‘对不起嘛,耶嘿’这种感觉的表现!”
“呜哇…那样…总觉得我好吃亏呢。”
恭子很明显地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恭子现在的角色立场就是扮演‘装模作样娇娇女(古代精灵语)’,懂了吗!这样才能对部分的观众有所交代!去给我照照镜子练习姿势,快去!”
这解释说了等于没说。不过恭子并没有生气,只是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两条辫子与充满喜感的圆框眼镜。
“唔……我多少了解你说的意思啦……但是,为什么我们非得在球类大赛做这种事不可呢?用正常的方法比赛就会赢了不是吗?”
小要就不用说了,其他队员也都是运动好手(只有恭子是来凑数的)。照此情况看来,这一次夺冠的热门队伍除了小要的队伍之外不做它想。
面对恭子的疑问,小要情绪“呼”地升高,气得七窍冒烟——
“大家不是在决定队伍之后说过‘既然要做就快乐地做’吗~~~?”
“的确是这么说过啦……”
“要磨练出让观众愉悦的技艺,流血留汗的代价是一定少不了的啊!?你们这些家伙有没有想过,一个小说家要让人开怀大笑,得花多少时间在打字机前受苦啊!?”
“小要,你说的话怎么怪怪的……”
活动前的小要总会情绪高亢,于是便看不清状况。一个人冲过头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特地出丑、犯规一类的……”
“这种耍宝的行为,不是有为运动家精神吗?”
“这种表演应该叫邪魔歪道吧!”
队员们接二连三地开始吐槽。
“什么叫邪魔歪道!”
小要对四人当头棒喝。
“你们难道都没听过拥有七十年历史的哈林篮球队吗?那可是美国花式篮球最高境界啊!展露出让观众捧腹大笑的绝技,并以那种方式确实地获得胜利。他们给孩童带来的梦想,可远比公牛队还来得多啊!我们应该效仿的就是那个!那个啦!娱乐效果啊!”
浑身是劲的演说。不过那个队伍无论是技巧或实力,都比小要她们强过百万倍。
在揉着太阳穴的恭子的人的面前,小要陶醉般地仰望着天花板。
“我以前去看哈林队比赛的时候,还曾经跟我的偶像曼尼•杰克逊握了手,甚至还拿到了签名呢!那时候真的好高兴喔……呵呵呵。”
“这个笨蛋又开始了……”
“因为她是运动狂嘛……”
就在此时,从旁边的场地传来女性的怒吼声。
“——告诉你多少遍了!?那种有气无力的传球是打算把球送给对手吗!?”
“…………!?”
转头一看,二年二班的队伍正在那边的场地练习。
怒吼的一方,是一名看起来应该是队长的高个子少女。被吼的一方则是以迟缓的动作捡着球的娇小少女。
“哦,瑞树……”
小要在口中呢喃着那名娇小少女的名字。
一头中长发配上一张娃娃脸,同时却又能感受到她不服输的个性。身高虽只比恭子高了一些,却是前凸后翘的放电一族。
那位少女——稻叶瑞树,眼中虽已几乎半含着眼泪,却也狠狠地睨视对方。
“那是什么眼神?要不是因为你会扯队伍的后腿,我又何必给你加强锻炼?”
“…………”
“好,那我不管了。你就面对墙壁坐下,自己练习胸前传球吧!”
冷漠地说着,队长模样的少女转身背向瑞树,继续指导其他队员。
瑞树一语不发地离开场地,面对墙壁坐下,开始一个人的传球练习。投球被墙壁反弹接住,不断重复。
“看什么看啦!”
注意到小要的视线,瑞树的脸一沉。小要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
“我来当你传球的对手怎样?”
小要的话,不出所料地引起了瑞树的狂怒。
“什么啊!你……!?我才不需要你来同情。”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
全无笑意的小要这么说后,让瑞树的情绪更加激动——不过她的情绪随即徐徐缓和,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无神地斜视小要一眼之后,便继续对着墙壁投球。
“真是的……只要一和你对话,就会莫名其妙地抓狂。”
“那是因为你自己太顽固吧!”
小要的指责大抵上是正确的。高傲、固执的个性,再加上时常有一些阴险的作为,使得瑞树几乎没什么朋友。
能够像这样挖心掏肺的态度与瑞树来往的,在校内大概也只有小要了。
“……球类大赛真讨厌。以野蛮的运动来竞争优胜劣败,真是蠢事一件!”
瑞树一边继续传球练习,一边碎碎地念着。
“嗯——不过,不擅长的人只要能多少乐在其中不就好了吗?”
“哪有可能乐在其中啊?就让想参赛的家伙自己去参赛不就好了!”
“我在马拉松大会时的确也会这么想呢……”
“真想来个大破坏,在校舍还是体育馆点一把火烧掉算了!”
“喂,别乱来呀……”
此时,刚才那个队长模样的女孩指着小要大喊道:
“喂喂!那边那个!你不是千鸟吗?该不会是想妨碍我们的练习吧?”
“嗯……?”
小要认得对方。那是担任女子篮球队副队长,名为东海林未亚的学生。她的身高比小要还高,头发则剪成活动轻便的短发。
在去年的球类大赛——当然是篮球比赛——她与未亚曾有过一场对战。结果是小要那一方获得胜利。面对以洗练的技术进行比赛的未亚队,小要的队伍抱着“不过是学校的球类大赛”的态度,以粗暴的肮脏手段来应付对手(小要甚至还准备了毒雾与开罐器,不过幸好并没有派上用场)。
那一次的败北重创了未亚的自尊。在那之后,东海林未亚只要一见到小要,一定是一脸不愉快的表情。那表情就好比是偶然遇见以最糟糕的方式分手的前男友时的脸色。而现在就是那种状况。
“是是是,那我就先告退了……再见啦,瑞树!”
小要刚要转身离去,便听到未亚在背后的冷言冷语:
“……虽然‘不过是球类大赛‘。看到这种轻浮的练习,还真是碍眼的很呢!”
“唔……”
“丢人现眼成这副德行也不觉得羞耻吗?”
被说成这样,小要的耐性也不禁断线。她停下脚步留在原地:
“哼,跟丢人现眼的笨蛋比赛还吃了一场凄惨败仗的,不就是你们吗?”
“你说什么……?”
未亚一加重语气,小要便宛如邪恶的恐怖份子般地笑着。
胜负之争已在此时开始。这便是所谓的心理战,必须尽可能地煽起对方的怒火,或相反地使对手感到怯懦。这就有如重量级拳赛中,对战者两人一同出席记者会一样。
“你这家伙算那根葱啊!等着看我让你一败涂地吧!”
“你可要有受到比去年加倍屈辱的觉悟喔!我会让你们惨败到无路可退,然后打下十八层地狱。就用你们这些小丑卑微可怜的命运来为我们的胜利锦上添花!哼哼哼……”
未亚一瞬间,即使十分狼狈,但仍开了口:
“求…求之不得啦!比赛结束后能笑的一定是我们!”
“哼……哈哈哈!”
小要无视于对手,大步地返回了自己方的球场。
※ ※ ※ ※ ※ ※ ※ ※ ※ ※
翌日——也就是球类大赛前一天。
午休时间,学生会会长透过校内广播,将小要与宗介叫到了办公室。
小要是学生会副会长。同时,宗介是被授予了名为“安全保障问题顾问•学生会会长副官”的奇怪职位。
“……真是的,我本来想去练习篮球的。”
小要一边不断抱怨,一边走向学生会办公室。她对沉默地跟在后头的宗介瞟了一眼。
“对了,宗介是参加棒球队吧,你打哪个位置?”
“你是守备吗?”
“是啊!”
“最前线。风间说那是‘要阻止敌人进攻时,最初的重要据点’。”
小要沉思了三秒。
“你说的,该不会是一垒手吧?”
“似乎也可以这么称呼。”
“这样没问题吗?射击跑者或殴打跑者都是被禁止的喔!”
宗介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
“我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规则上是禁止对敌人直接施以暴力的。”
“哦——?看来你真的有搞懂嘛!”
“嗯,因此我认为必须在敌人的预定进攻路线——也就是一垒线上,埋设大量地雷。因为敌人一定会从那里通过。”
“…………”
小要在脑海中想像着打者在打击出去后,在快到一垒前被炸死的身影。
“问题在于敌人或许会采取伊朗军人的人海战术。敌人小队全员共九名,若是全体杀到一垒的话——光靠地雷是无法抵挡的。虽然希望能有更好的方法,不过……”
小要以绝望的眼神凝视着宗介专心思考的侧脸。
“怎么了吗?”
“不……规则里虽然没写,不过地雷也是被禁止使用的喔!”
宗介沉默了一阵子。
“即使减少火药量,将杀伤力抑制到最低也——”
“废话!当然不行啊!”
“唔……”
说着说着,两人在不知不觉间到达了学生会的办公室。开门走进去一看,房间里只有学生会会长林水一人。
“耶?只有学长一个人在吗?”
“没错。因为要讨论重要的事。”
林水回答。一头向后梳的发型、黄铜框的眼镜,看起来就是个精明干练的青年。
“我想,有些事情必须和副会长及副官谈一下比较好。那么请入坐吧!”
两个人都找了个椅子坐下后,学生会会长开始向他们说明事情始末。
“事实上,明天的球类大赛必须中止。校长已经决定了,而且准备在今天的生活指导时间向学生公开宣布。”
“嗯嗯……………………什么?”
小要好一会儿都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那句话。
“没听清楚吗?球类大赛必须中止。”
中止。球类大赛,之前便一直期待不已的球类大赛要被——
“………你说什么!?中止?怎么会!为什么!?理由是什么!?”
小要想都不想的站了起身,对着眼前的桌子“啪”地一声用力拍下。林水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情景仍毫无动摇,只拿出了一张由文字处理机印出的纸张。
“先看看这个。昨天,学生会办公室、校长室及教职员办公室都收到了这张传真。”
“哪个……?”
小要接过了传真纸,宗介从旁窥视。
《给球类大赛的负责人:
——我是二年级的女学生。从小就对运动不拿手,总是被身边的同学当成笨蛋。每次只要一举行运动会或马拉松大赛等活动,我就会烦恼到头痛、胃痛。虽然想请假,但是因为队友会生气、父母也不允许我这么做,所以根本无法请假。
我好想死。
拜托无论如何请中止球类大赛。如果不这么做,我可能会去死。
很抱歉我这么任性,但是这件事就拜托了,不然我真的会死的。》
才刚看完——
小要便将那张纸“啪”的一声揉成一团;接着“咚”地一声砸向地面,用脚“碰碰碰”地践踏后,将纸团踢起,以每秒十六次的手刀砍击。纸团就这么在空中四分五裂了。
“喝……”
就算如此怒气还是无法平息。她拿起房间里的打火机与汽油罐,当场化身为人类火焰发射器,将地板上碎裂的纸屑以愤怒之炎——燃烧殆尽。
狂暴凶猛的小要以顶天立地之姿,伫立于徐徐燃烧的纸片当中。
“…………”
一旁的宗介与林水则是冷静地离开坐椅,自顾自地打开窗户。两人拿起身旁的档案夹将房间里的烟雾振出窗外。
“这就是程度上的差异。”
林水一边让空气继续流通,一边平静地说道:
“我能理解你的愤慨。要说的话,这已经可算是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人质的恐怖主义。校长是考虑到外一的状况,才会接受这个要求。”
小要的额上浮现出青筋。
“接受了这样的交易,以后不是会没完没了吗!?”
“我十分了解你的意思。但是,万一这个人真的已面临精神崩溃的边缘的话呢?那么,我们无视于这封信函的结果,就是我们将在明天发现她的遗体。这么一来,究竟是谁该对她的死负起责任呢?”
“唔……那…那个……”
“校长?我?她的双亲?同班同学?还是这个社会呢?你认为是谁的责任?”
小要无言以对,接着,林水看向宗介,眼神传达出“你怎么说?”的表示。
“是那个女人的责任。”
宗介很干脆地如此回复。
“正是如此,理所当然的结论。但是,我们总是会忘记这个道理。千鸟同学,就像刚才你所表现出来的一样。”
“唔……”
关于这类问题,宗介反而比自己更有常识。察觉到这一点的小要不禁觉得有些难堪。
“相良同学,虽然自己的人生当然必须自己去面对,但也会有人抱着‘并非如此’的不健全幻想,并开始自我膨胀。就如同这一次的事件,校长面对这种无理的要求却还忍气吞声,这也是毫无道理的。”
突然沉重起来的对话。虽然林水平常就总是说些难懂的话,表情也和平常一样,一脸处变不惊的样子。可是,小要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似乎正在发怒。
大概是多心了吧?
“因此,我无法认同这件事。”
宗介以缓慢,但是坚定的语气说道: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威胁就是威胁。一旦对恐怖份子有所让步,对方的需索将会永无止境吧!现在应该要找出那个女人,然后加以射杀才是。”
碰!
小要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纸扇,朝宗介的脑袋重击而下。
“这还挺痛的。”
“……少啰唆!你其实根本就没听懂刚刚那些话是在说什么吧!?”
“唔……”
把双手在胸前交叉陷入思考的宗介丢在一旁,小要以紧追不舍的眼神投向林水。
“难道就无法可想了吗?以这种形态中止实在是……”
“不,这件事尚未定案。只要能找出惹出这个麻烦的学生,再打消她自杀的念头活动中止的决定自然就能翻案。校长也这么保证。”
“我去找!”
小要立即回应:
“二年级,不擅长运动的女性是吧?这么一来范围就小多了。”
“前提是信中所说的必须都是真的。而且——这会招致她对你的反感喔!”
“无所谓,我这就去找!总而言之……我是绝对不允许球类大赛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而中止的……!我走了!”
小要迅速地从学生会办公室飞奔而出。
※ ※ ※ ※ ※ ※ ※ ※ ※ ※
小要离开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宗介与林水两人。
“但是,会长阁下。不管千鸟如何搜查,若犯人纯粹是恶作剧的话,我想无论如何是找不到的吧?”
宗介无法释然地出声询问
“我并没有忽略这个可能性。虽然有点老套……不过我做了这个东西。”
林水自我嘲讽地说着,拿出一张全新的复写纸。也是以文字处理机打印出的短文。
《给球类大赛的负责人:
——在那之后我不断思考,领悟到自己真是个傻瓜。
很抱歉让各位感到困扰。我不会再想自杀了,所以请忘记我要求中止大赛的要求吧!我真的感到十分抱歉。》
“原来如此,伪造文书吗?”
“嗯,这是反过来利用敌人的匿名性。最坏的情况下,就是将这个传送到校长室与教职员室。虽然这算是欺骗他们——不过那又如何?对那些连恐吓信都能宽容的人们,根本无须顾虑。”
如果小要留在这里,大概会埋怨说“这个大恶人……”吧!
“我会跟着千鸟行动。”
宗介站起来。
“也好。不过,我到是不觉得有什么你能协助的地方——”
“不。当千鸟揪出恐吓犯身份的情况之下,敌人说不定会为了灭口对她展开袭击。这是预防万一的准备。”
“虽然我认为那发生的机率应该是天文数字分之一……算了,你高兴就好。”
“是。那么……”
小要并不知道林水还留了一手,顶着怒气在校舍中四处狂奔。
她从最接近的二年八班开始,试着找出可能性较高的学生。从那些班级中的朋友或熟人问出几个身为运动白痴的女生后,便跟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装熟着手盘查。
首先是“明天要参加哪个竞赛呀?”然后是“有没有什么烦恼呢?”接着“传真上有你的号码喔!”虽然是个气氛难堪,令人不快的工作,但是,除此之外也别无它法了。
因为是午休时间,不在教室的人很多,不断陷入得在校内搜索的窘境。称得上是相当消耗精力的作业。然而,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得到的回答一定都是如此:
“啊?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如此。对平常就没聊过几次的别班学生来说,听到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不管是谁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唉……”
从八班到三班,大半的二年级都约谈完毕后,小要叹着气。午休已接近尾声了。
(不行……我绝对不放弃!)
因为那样一封怪信就让大赛因而中止这种理由,她就是无法接受。
小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提起精神。
“看起来是场苦战。”
从一开始就跟随在她后面的宗介说着。
“哼,还没结束呢……!我现在才要去面对最有问题的嫌疑犯。”
“你指的是谁?”
“她有前科呢!昨天才在我的面前……没事,没什么。”
在来到体育馆门口时,小要如此回答。
篮球场上,许多学生日夜热烈地练习着。
小要领着宗介,蜘蹰不决地往体育馆的角落走去。在那里的,是跟昨天一样对着墙壁独自练习传球的稻叶瑞树。
“干嘛啦?”
瑞树瞄了小要一眼,便继续将球丢向墙壁练习。虽然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宗介,但是她迅速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瑞树,我有话想和你说。”
“长话短说,旁边有个啰嗦的家伙。”
眼神一瞥,偷偷地看向球场那边正对队员怒吼的东海林未亚。
小要两手叉腰,开始切入正题。
“我呢,并不觉得瑞树是那么恶劣的人。”
“这样啊?谢了。”
“之前你对我做的事,我现在也只是当笑话来着。”
“那个啊……不好意思喔。”
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瑞树继续丢着球。球在发出尖锐的碰撞声后从墙壁弹了回来。
“……所以呢,要是你因为什么理由,又——”
说到这里,小要止住口。
(——又做了什么蠢事的话,要不要老实告诉我?反正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正要如此询问之前,她察觉到了。这算是幸运吧!
瑞树传球的轨道比昨天还要精准;还要正确。
身材娇小的她不停地投球。在接住反弹回来的球之后,又再投出下一球。无数的汗珠流过脸庞,她却连擦也不擦一下。
一个人默默地持续着传球练习,而与此相应的成果就展示在眼前。用那种恐吓信要求中止球类大赛的人,会如此地努力吗……?
“怎么了吗?千鸟?”
“呃……”
宗介以狐疑的表情看向这里。瑞树也以不耐烦的样子看向自己。
“然后呢?我又怎么样了?到底是怎样啦?”
“啊……那是…那个……”
感觉就像从背后浇了一盆冷水似的。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不过是“有嫌疑”而已,竟然就以这种对待犯人的态度来对待朋友。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平常的自己明明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哈…哈哈……你练习得好认真呢!”
“那当然。被说成是大家的包袱,我可不甘心!”
对着以一脸不悦的表情回应的瑞树,小要“啪”地一声紧紧地抱住了她。
“喂……!?干…干嘛啊!?”
“对不起,瑞树!我真是太差劲了!竟然这么随便诬赖你,我真是太肤浅、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了!就算是瑞树,想做的话还是做得到嘛!”
小要的眼泪哗啦啦地洒了一地,同时死命地抱紧瑞树。
“呜……所…所以……什么……啦?”
“我……呜呜,伤害了瑞树的心,害你这么痛苦!请你原谅我……!”
“好痛…好难受。嗯,呜~~~……”
“千鸟……已经是极限了。她会死的,快住手。”
瑞树抵抗着,连指尖都开始痉挛,拼命地踢动双脚。
“等一下!那边的!要说几次你才会懂啊!?昨天不是才告诉你别来妨碍练习吗!?”
东海林未亚大喊。
“哎呀!”
小要将晕厥的瑞树横置在地板上(总之先让宗介照顾),转身面向对方。未亚走到她的身旁,以毫不掩饰,厌恶的眼神瞪着她。
“真是的!发……发现自己在大赛没有胜算,就毫不在意地使出这种手段吗?你这个人到底能下流到什么程度!?”
小要蹙起眉头。
“唔……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我可是为了让大赛能够继续,在校内四处奔走耶!”
“什么?”
“有一名学生匿名要求学校中止大赛,还以‘否则我就自杀’这种十分不合理的事来加以威胁。我们学生会正在暗中侦察那个学生。”
听完宗介的说明,未亚收回了张牙舞爪的气势。
“是吗?那可真是……严重呢!”
“没错,事态十分严重。”
嗯哼,小要挺起了胸膛。事实上,她已经不想再这样没头没脑地寻找犯人,正思考着是否该采取其它手段。
“那么,你已经找到了那名学生了吗?
面对未亚的疑问,小要正要说出“不,完全没有头绪”时——念头忽然一转。
“嗯,我心中大概已经有谱了。”
这当然是谎话。因为,若是对关系不怎么好的东海林未亚说出等同于“是我无能”的回答,根本是自找罪受。宗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她踩住他的脚尖要他闭嘴。
“那么,究竟是谁提出这种恐吓……?”
被问到这个问题,小要的内心动摇了一下。
(呿,居然还追问下去。那么……就随便说说敷衍过去吧!)
她反而更虚张声势,以手指指向未亚。
“哼,那就是你啊,东海林!”
数秒间。
对方面无表情,眉不动;口不开,动也不动地凝视小要。(啊!她生气了。)
小要在脑中快速地评估着损害,开始搜寻善后的对白。“开玩笑的啦!骗你的骗你的!这是秘密。哈哈哈哈哈” …然后拍个手……正当这么想打算开口时。
突然——
“你怎么会知道……?”
未亚低语,脸庞失去了血色。
“……!咦?”
“为什么……?我都装作这么认真的练习了……还以为绝对不会穿帮……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对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反应,不论是小要或宗介一时都在原地呆若木鸡。
“是…是你……?”
“……完蛋了啦……”
未亚哀嚎一声,便朝体育馆的出口冲了出去。两人只是呆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真令我惊讶,千鸟。你是怎么知道的?”
宗介带着几近尊敬的眼光询问着她。
“咦……?不,只是正好猜中。”
“不必谦虚,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究竟是怎么推理到——”
“真的只是瞎猜的啦!比起这个,现在得快去追她!我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那稻叶怎么办?”
宗介朝到现在还躺在那里的瑞树瞥了一眼。
“啊……那个……你带她去保健室吧!拜托你啦!”
把瑞树与宗介置于脑后,小要朝未亚追去。
※ ※ ※ ※ ※ ※ ※ ※ ※ ※
向在走廊及楼梯间遇到的学生一一询问是否知道未亚的去向,小要追着未亚的行踪。在四楼遇到的一年级学生问到“有没有看到一个像这样的女生”后,他爽快地回答:
“往顶楼去了喔!”
一边道谢一边开始再度狂奔,冲上往顶楼的楼梯。小要怎么也压抑不住胸口的烦躁。
(该不会变成那种状况吧……)
但事情还真是如此发展。
一踏上顶楼,就看到东海林未亚已爬过栏杆。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会掉落地面了。
凉风徐徐,吹抚着未亚的发梢。她已经有半步踩进了地府——那表情是这么写的。
“你在做什么蠢事……给我回来!”
小要往前踏出一步。
“不要过来!”
单手抓着栏杆,未亚继续哭喊着:
“过来的话……我就死给你看!反正,我…就要被退学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不,比起死,你不觉得退学还好一点——”
“呜哇~~!我果然要被退学了吗!?还是死好了!绝对要死!”
哭的唏哩哗啦的未亚。处理的不好的话,她大概就会直接从顶楼摔落吧?
周围没有任何人,小要与自杀志愿者进入了一对一的局面。
(啊…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虽然依旧忐忑不安,小要还是试着要让对方回复冷静——于是她发问了:
“东……东海林?就是啊……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啦!?”
“你为什么要送出那个传真呢?那个,你——明明就很擅长运动不是吗?球类大赛这种活动应该是你活跃的舞台才对吧?”
“是啊!是这样啊!”
“那,你为什么要——”
“还不都是因为你!千鸟要!!”
扭曲着晒黑的脸,未亚大声怒吼。
“咦……”
“没错,我没有赢你的把握!结果就会像你说的那样,被你们凄惨地嘲弄,最后输得七零八落!我可是现任的篮球队员,要在大家面前被这样羞辱,我死也不要!”
这次换小要面色泛青了。
想不到,自己就是那个原因……!自己还以为东海林未亚是更坚毅的类型。即使眼前的人都这么说了,还是很难相信自己能将对方在精神上逼到这种地步。
“那……啊……那…那只要你不上场不就好了吗?”
“开什么玩笑啊!你这家伙那么黑心肝,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没上场,一定会去四处向大家宣扬“东海林畏战潜逃”的啦!”
小要一股气直冲脑门。
“说…说那是啥蠢话啊?我…我才不会做那种事好吗!?”
“啰嗦!明明就有才能却不努力,只会买弄嘴皮子……这种人说的话谁相信啊!”
“唔……”
这句话真是刺进小要的心坎里了。她说的的确一点也没错。要分析的话,小要是属于“三分钟热度”的类型。虽然不管做什么都比人灵巧,但是真心投入的事却一件也没有。勉强要举例的话大概也只有烹饪,但即使是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有兴趣所以才开心地玩玩的程度罢了。
对于受惠于天生才能,并将自己的才能磨练得登峰造极的人——譬如宗介或林水——小要无从取胜。然而对于平庸才能的努力者——譬如未亚或瑞树——则是即使在对方的领域挑战,也能够哼着歌轻松获胜。
从像未亚这种人的角度来看小要,应该只会有“卑鄙”的感觉吧?
千鸟要,J诈的家伙;令人讨厌的女人。只有那家伙,说什么也不想输给她。但还是输了。不管多么努力都一样是枉然。
(是我害的……)
事情的确就如她所说,是自己自以为是的任性行为伤害了她。自己的迟钝及不诚实,将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不,说不定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傲慢。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原地不动的小要,未亚以复杂的表情瞪着她。一副半是满足,半是凄惨……的泪颜。
“懂了吗?千鸟!这全部都是你的责任喔!?最好是让你这一生都后悔不已!”
“住…住手……!”
“哈……!要我住手的话,就在这里当场下跪给我看啊!要不然,如果你愿意脱个精光的话,我也可以考虑一下喔!”
对方得寸进尺,开始提出乱七八糟的要求。干脆就真的脱光下跪什么的也一起做一下试试看算了——正当小要开始这么想的时候——
“真是没道理的诡辩。”
宗介来到顶楼,在小要的身后开了口。
“宗介……?”
“我已经把稻叶送去保健室了。先不提那个……为什么她会在那种地方对你下令呢?”
双眉紧蹙,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宗介问道。
“你…你说什么啊!?她可是打算自杀喔!不想办法阻止她的话……!”
“只要阻止她自杀就可以了吗?”
“嗯。但是……!”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这很简单。”
“等……没问题吗?喂……!”
“你在旁边看着就好。所谓交涉,是要这么做的。”
带着毫无来由的强硬态度,宗介踏出了脚步。在途中还捡起了一颗被遗落在屋顶上的排球——大概是哪个学生从体育仓库偷偷带出来的吧——大步朝顶楼的栏杆前进。
“不…不是叫你不要过来吗!?我要跳喽!等等…你有没有听到啊!?”
未亚朝他喊叫,但宗介一点也不在意。他用手臂夹着球,灵巧地翻越了栏杆,在离未亚五公尺的楼顶边缘倏地站定。
“你再过来的话,我真的会死给你看!”
“我不会再靠近了,我保证。”
宗介像是发誓一般,举起了一只手。
“只不过,请你看看这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排球从楼顶向下扔。
球开始朝地面落下。
就在那一瞬间。
宗介以仿佛连残像都要浮现的速度,从腰后的枪套拔出了黑色的自动手枪。他将枪口朝向往地面落下的排球——
砰!砰!砰砰!
响亮的枪声。受到枪击的排球在空中爆裂成碎片——然后轻巧地飘落在地面。
“…………”
未亚瞠目结舌,身体完全僵硬。
“很好,不准动。”
宗介的双手确实地握住枪柄,将枪口指向未亚,并启动了雷射瞄准器。准星对着她的胸口,未亚往下看到胸口闪亮的红色光点,脸部因未知的恐怖而开始扭曲。
“喂,宗介!你到底想做什么!?”
连小要的呼唤也无法让宗介的枪口有些许动摇。
“东海林未亚,这就是你的名字吧?千鸟副会长对我下达了绝对要阻止你自杀的命令。为了达成任务,我会不择手段。”
“啊……那个?”
无法消化眼前的情况,未亚有些不知所措。
而宗介的口中则吐出如湖水般沉静的声音。
“那颗排球就是你的下场。你若是从这里跳下去,在你碰撞地面之前,我至少会向你的头部发射四发特殊子弹头……”
“耶…啊……什么?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了解吗?也就是说,你绝对无法自杀。”
小要终于了解了宗介那番话的意图,登时目瞪口呆。原来他是打算“在她自杀前先射杀她”。
“射击我?不过我本来就打算‘要死’喔!?”
“随便你。但是你的期望——也就是自杀,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这是在搞什么东西啊!”
“很遗憾,是你输了。”
宗介“哼”地一声,仿佛在夸耀自己的胜利。
“只要活着,不管何时都有自杀的好机会。要选择蛰伏或现在被射杀,是你的自由。”
“什么啊,真是……耶?啊啊啊~~~~!”
未亚因为混乱到极点,而不禁发出惨叫。另一方面,小要则已完全不知该做何表情,四肢无力地跪倒在地。
“宗介……你啊……你这家伙……到底,要到什么地步……”
小要的口中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到最后已经根本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了。
宗介右手持枪继续瞄准,左手缓慢地像死神般地招着手。
“东海林,给你三秒钟考虑。死亡还是耻辱,选一个吧!”
“喂……”
“三……”
“等……”
“二……”
“你……!”
“一……!”
结果——东海林未亚,选择了耻辱。
※ ※ ※ ※ ※ ※ ※ ※ ※ ※
翌日,球类大赛依照预定举行。
林水在听到来龙去脉加以衡量之后,没有向校长报告未亚的事。他将事前准备好的伪造文书送了出去,问题便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由于前一天的骚动,东海林未亚极度憔悴,在大赛中缺席。因为这个缘故,二年二班在第二回合就败下阵来。虽然输了,但是比赛中稻叶好几次传出了漂亮的助攻——在班上的评价多少也上升了一些。小要的队伍最后选择了普通的打法托此之福以连续的快攻得到了预料中的优胜。
但是,接下奖状的她,看起来却不像大家那么开心。
顺带一提,宗介参加的棒球队在第一回合就宣告败北,之后便在楼顶玩了起来。
那天,宗介将UNO跟卡片麻将的规则完全精通了。
※ ※ ※〈平添困扰的自杀•完〉※ ※ ※

短篇小说—强迫推销的恋物癖
“影印机的用法?”
某个午休时间。在教室内吃着菠萝面包的千鸟要,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是的,请告诉我使用方法。”
拜托小要这件事的人是同班的相良宗介。他的脸上挂着一贯的严谨,嘴唇紧抿,眉间紧蹙,就这么直视着小要。
没来由的她突然觉得大口啃咬面包有些不好意思,便抬起右手遮住嘴巴。
“嗯……是没问题啦,你要印什么?”
“要在校内分发的传单。最近市内有色狼频繁出没,要警告大家并提供应对方式。”
听到这里,小要真诚地发自内心感动着。
“哦?难得你也会做这种帮助他人的行动呢!”
“那当然,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他被任命为学生会中执掌不明的“安全保障问题顾问?学生会会长副官”一职。虽然实际上只是劳动身体的跑腿,但总是会拼全力达成交付给他的任务。
“然后呢?什么色狼呀?是怎样的家伙?”
“都写在这里。”
在小要好奇心作祟地发问下,宗介拿出一份文件。这是他准备发送的传单原稿。
学生会通告 机密(阅毕焚毁)
一二〇四一 OZULU
发文=学生会会长副官(安全保障问题顾问)
受文=全校学生
一、 上周末起,学区内发生多起伤害未遂事件,并从其它八校确认了九件的报告。
二、 本校已确认遭遇“色狼”报告七件。犯人为同一人连续犯的可能性极高。虽有关于 “PONY”的报告,但意义不明。装备亦不明。
三、 遭遇“色狼”的应对处理。
a:交战后加以歼灭。
b:当a实行困难的情况下,尽可能收集相关情报并逃脱。
四、 无空中及炮击支援。
小要低声默念着那份文件整整一分钟。
“这是从哪个司令部来的机密文件啊……?”
“不,这是来自学生会的通报。”
宗介极度认真地说道。身为在战场上张大的转校生,他对和平国度的常识根本是零。
“……我说,宗介。这种不亲切的书写方式,大家根本看不懂喔!”
“怎么可能?我无法想像还有比这更为简明扼要的叙述。”
“……不是这个问题吧?再说,把要公告给全校学生知道的文件列为‘机密’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真是——”
“怎么啦,两位?”
身旁的同学常盘恭子,阻止了小要正要出口的话,同时从两人身后窥视那份文件。
“什么什么?‘上周末起’?色狼?真讨厌,好可怕喔!”
清楚明快地理解了事情原委后,恭子陈述了她的感想。
发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围绕着宗介与小要两人的低迷气氛,她疑惑似地眨了眨圆框眼镜里的大眼睛。
“?”
“她似乎看的懂……”
“……总…总之!下次记得要使用平易近人的文体!”
“嗯,那么,关于影印机的使用方法……”
小要一脸厌烦地挥了挥手。
“啊~那件事等一下再说,现在是午餐时间。”
“知道了,那我等。”
接着他突然陷入沉默,原地立定不动。小要“啊”地张开嘴,准备将吃到一半的面包塞进嘴里时,却感觉到宗介沉静的视线,不禁脸红耳赤。
“不……不要盯着我看啦。真是的!”
“?”
对小要的指责,宗介一脸莫名其妙。在一旁远观的恭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 ※ ※ ※ ※ ※ ※ ※ ※ ※
当晚。
寂静的夜路,恭子一个人缓步前行。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
这是从车站回家的归途。放学后,恭子在小要居住的大厦稍作停留,一起用了晚餐,接着观看横滨对巨人的电视转播——才会拖到这么晚。
路的尽头一片昏暗,一点人气也没有。道路右侧是郁郁苍苍的杂木林,左侧是老旧的公寓。忽明忽灭的街灯刺眼地闪烁着,微风在树林中穿梭,沙沙作响。
道路一端是当地家长会制作的看板。
“注意色狼!”
……以油漆写着歪七扭八的字体,文字下方还有个前所未见的拙劣涂鸦。背着儿童书包的小女孩(……看起来像这样的图案)旁,有个恶魔似的黑影狞笑着悄悄靠近。真要说的话,这张画就算附上“小心蛀牙”的标语,也非常合适。
(这种看板,到底是谁画的呀……?)
她东张西望地思考着,一面走过看板前面。
她想起早上宗介所提到的色狼,想像着只披了一件大衣,衣服之下全裸的中年男子,不禁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背脊。
(真讨厌呢……)
昏昏沉沉地想着,正当不安感逐渐上升时——
从眼前的电线杆后晃出一个人影。
“…………!”
恭子吓得肩膀一颤,伫立在原地。
微合之中,人影向前踏出一步。一袭黑色大衣覆盖住整个身子。
“耶……那…那个……?”
色狼。应该是色狼吧……?
但是对方的模样,就算说是“色狼”,也十分诡异。
男人的头上以一个大型的头套完全遮盖住。那是一张以毛毡制作,蓬松的马脸,附着在脸上小珠子似的,圆滚滚的眼睛正牢牢地凝视着她。
那是一副马头面具,或是之类的东西。
除此之外,手中还拿着钢琴线与红色的缎带,以及不知要做什么用的一把发梳。
(什么……?搞什么?)
恭子相当困惑,也十分恐惧。
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企图。如果是全裸的大叔,还能知道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可是眼前的对方——无论是目的或想法,都完全无法从外观看出来。
“呀……啊……”
在因恐惧而全身僵直,有如被绑缚住而不得动弹的恭子前面,‘马头男’出声了。
“PONY。”
“……………………啊?”
PONY。就恭子有限的所知范围内,那种词句应该不存在。听到了这种意义不明的言谈,她的情绪更加混乱。
“PONY,PONY……”
男人带着压迫感缓步靠近。恭子后退一步,男子就前进一步。
死定了,我会被杀。会先被这样那样OOXX,后被埋起来……!察觉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恭子当场含泪转身逃走。
“PONY……!”
“呀!”
从后面抓住了正想逃走的她。恭子试着甩掉那只手,拼命地挣扎。但是她还是无法摆脱那个男人。
“PONY……PONY……!”
“不……不要。来人啊!?谁来救我~~~!”
面对死亡的恐惧,恭子拼命求救——
但是完全没有人听见这呼救声。
隔天早晨。
※ ※ ※ ※ ※ ※ ※ ※ ※ ※
小要在上学途中,在泉川车站的刷票口前发现宗介在那里立正等候着。而平常总是在车站前会合的恭子却仍不见踪影。
“哦,宗介…早呀……”
在早上一向气势微弱的小要,以毫无霸气的声音打着招呼。然而,宗介不知为何却以沉痛的视线深切地凝视着她。
“什么啦……?”
对宗介的模样,小要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不同往常的凝重,看起来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在深思熟虑的样子。
“千鸟。事实上……有个坏消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是关于昨天请你帮忙影印的传单中,那个色狼的事。”
“怎么了?”
“昨晚,常盘遭到袭击。”
“什么……”
小要的表情倏地失去了血色。
“骗人……!恭子她……?……然后呢?后来怎样?快告诉我她没事啊!?”
几近恐怖的情绪侵袭而来,她抓住宗介的双肩。但是他的表情阴沉,视线越过小要。
“很遗憾。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怎么会……”
小要浑身发颤。
“听说是从国领站出站后回家的途中,遇上了一个装扮奇怪的变态,她连反击都还来不及,就被捉住了——”
“…………”
“当场被制伏,拼命的抵抗都化为虚无——”
“啊…啊……”
“在用梳子仔细地梳理头发之后——”
“好过分……”
“便被绑成马尾。”
“怎么会有这种事……!咦……!!什么?”
小要一簇眉头,发现宗介身后恭子跃然而入的身影。
“啊,小要!早安~”
平常的制服,一如往常的圆眼镜。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发型。
变成了马尾。
不是平时的麻花辫,而是马尾。还别着红色缎带。梳理整齐的秀发,在身后飘逸。
“……搞什么?这是?”
态度一转,小要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看了还不懂吗?”
“就是马尾啊!”
恭子摸摸自己的头发。
“很过分呢!硬是把头发用铁丝跟黏着剂绑起来,过了一个晚上还是回复不了。这样会不会伤到发质啊……”
一脸呆滞的小要叹了口气。
“就这样……?”
“嗯,就这样。虽然还是很恐怖。”
想不到竟是一派轻松的表情。小要大受打击地双肩一颓,接着瞪向宗介。
“你喔……”
“难以理解吧?我完全无法说明。”
叩!
小要拿起书包,对一派淡然地陈述着的宗介从头敲下。
“……还挺痛的耶!”
“啰唆!我真的……!觉得很可怕耶!不准吓我啦!”
小要几乎是含泪痛骂。
※ ※ ※ ※ ※ ※ ※ ※ ※ ※
班上的同学在看到恭子发型后的反应,几乎都是充满善意的。男生如小野寺等,更是握起拳头一脸感动的模样——
“好赞!太赞了!比起平常像小孩子一样的麻花辫,这样子真的比较可爱!”
诸如此类不必说的话也一并强调。多亏如此,小要难得对宗介以外的男生施以痛欧。
虽说恭子乍看下一点沮丧的样子也没有,但那天,她对小要透露了一次自己的心境。
“好困扰耶……我很喜欢麻花辫的,但是……”
她有气无力地低语。
“笨……笨蛋男生的话千万别放在心上。不管是麻花辫还是什么的,我可是觉得恭子本身就很可爱了,不是吗?”
对小要所说的话,恭子回以微微一笑——
“嗯,说的也是。谢谢你,小要!”
她精神十足地回应。
但是,即使如此,恭子一放学便比平常还要迅速地离校了。
小要除了静静跟着她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这种时候,跟亲朋好友太接近,本人反而会更疲累——这是从过去得到的经验。当自己沮丧到极点的时候,恭子总是悄悄陪在自己身边,最多说句“我站在小要这边哦”,便不发一语了。
(没错……恭子是非常~非常好的人。竟然……!)
那个“马头男”虽是个不值一提的白痴变态,但小要怎么也无法消气。她一边想着“被我看到的话该做些什么呢?”之类的事,一边自顾自地愤慨着。
“……无论如何,被害者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学生会的事物处理完毕时,不但已经放学,而且还超过了六点。从学校到车站的回程途中,宗介对小要说着。
“嗯,的确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别校也发生相同的被害事件,我们应该捉捕犯人,严刑拷打问出他的真正目的。”
“可别做出惊天动地的事……”
“就目前而言他还算是无害,但是不久后终究会让一般市民受到伤害也不一定。放任不管的话是很危险的。”
“危险的是你吧,是你。”
“?”
“…宗介,这种事并不是学生会工作的范围,知道吗?这可是发生在学校以外的事喔!”
“是吗?”
“就是这样。所以,去拜托他们吧!”
小要忽地停在站前商店街前,视线游移到马路对面看来一派庄严的派出所。
“警察吗?”
“嗯,就说‘我的朋友被这~种变态攻击,能不能帮个忙?’我刚才已经先用电话跟恭子联络,也获得同意。这么一来这件事就先见机行事,好吗?”
“嗯……”
“那,宗介就在外面等一下。有你在的话,事情通常会立刻变得很麻烦。”
小要一走进派出所,便有年轻的制服警察来接应。
她清楚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包括被害时的状况、恭子与自己的姓名地址、以及其它各式各样的注意项目。
对话结束后,那名巡警在文件上记录了这些事项,同时露出一脸困扰的表情。
“……嗯,只有这样啊?”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
“还是被害人亲自过来比较好。就是,怎么说呢……唉,反正请不要太期待结果。”
巡警的口气逐渐傲慢起来。
“什么意思?”
“虽然不能说是自作自受,不过啊,一个人走在夜间的路上,真是轻率的举动。只有这样就结束了,反正还应该觉得幸运。那个——叫做常盘吗?是一个正经的女孩子吗?怎么光是听起来就——”
“你这个……混蛋看门狗。”
冰冷刺骨的声音打断了巡警的话。
“啥?”
“不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的朋友受害,你竟敢说出这种——”
小要没有多想,抓起那名巡警胸口的瞬间。
“给我等一下!!”
派出所里面,发出另一个声音。
一看过去,从休息室的门口走出一名女警。锐利的表情、蓬松的长发,身上穿着老旧的制服,还有一对黑眼圈。
怎么看都是疲劳至极的模样。
“若……若菜小姐。你在调查的东西怎么样了?”
似乎是要缓和场面,巡警开了口。被称为若菜的女警,一副完全不将同事放在眼中的样子,直接朝小要奔去。
“那边的女孩,我有事要问你。你说的是一个穿着玩偶装的变态吗?出现在哪里!?”
一脸阴气逼人地质问着。
“呃,那个呀,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
小要说了一个从恭子那里得知的地点。接着就看到女警忽然仰望天花板,看着墙壁上的市内地图,一副十分痛快的模样。
“太好了!!就如同我的推理!这样一来……这样一来……哼哼!”
将桌子弄得摇摇晃晃,嘎吱作响的女警,从身上散发出一股气,营造出了一种奇妙的形势。小要不禁怯怯地开口:
“那…那个,所谓的推理是?难道您知道了什么情报吗?是什么?”
女警憔悴的脸庞缓缓地抬了起来。
“真是个好……问题呀!但是在这里还不能说。这位小姐,跟我来……!”
“啊……?等——”
女警迅速地跳起身,牵住小要的手就往外面冲去。不知为何,并没有看到原本应该在派出所前面等待的宗介。
“啊,等等!这会不会太自作主张了……?好痛呀……我是说,放开我~~”
“不要喋喋不休!跟我来就是了!”
小要被硬拖着带往了站前商店街。
※ ※ ※ ※ ※ ※ ※ ※ ※ ※
女警的姓名是若菜阳子。
原本任职于泉川署交通迷你巡逻车的勤务,现在则是被从那个职务撤了下来。
“最近总是在做文书工作,只好跷班来调查变态的事。”
进入派出所附近的咖啡厅,若菜阳子娓娓道来。
“喔”。
“休息时间也毫不浪费,翻着每日的报告书,自己擅自深入调查。”
“是这样啊,那还真是辛苦了。”
“是很辛苦没错……但是,我注意到犯人的出现有一定的模式,看看这个。”
阳子“唰”一声,展开了市内地图。
“类似的被害申诉,大致算了一下有八件。都是在回家途中的女高中生,场所则是…你看一定是从市内车站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从北侧与南侧交叉出没——”
女警指着地图,恳切详细地继续说明。用圆规画了一个圆之后,的确就能清楚地了解犯人行动范围的界限。
“就是这样子。依循这个模式的话,昨天应该是出现在……这里。”
阳子在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一个记号。
“……啊,就是那里!”
“没错,那就是你朋友遭到袭击的地方。所以 今晚——应该会出现在这附近。”
女警在全盘思考下,逻辑清晰的推理,让小要不禁感叹。
“喔~~……好厉害喔!”
“哼,小事一件……接下来呢…”
阳子将地图收了起来。
“我希望你能作为今晚的诱饵,为了能让我立下微不足道的小功劳。”
“………原来……如此。”
特地从派出所将自己带到这种咖啡厅,亲切地讲解这说明那的理由终于大白了。
“只要变态向你出手,一做出这样或那样,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我就能以现行犯逮捕他。不需要麻烦的手续或程序,只要声明是‘正好经过’就好。很精彩的作战计划吧?”
声音疲惫却又兴奋……还真的有这种奇妙的说话方式。
“那,我的立场是……?”
“你在说什么啊!你的朋友不是被杀了吗?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不,她并没有死啊……”
“不是说‘头发是女人的生命’吗?这是道德上的杀人罪!”
“算了,你说什么都好……说白一点,你为什么这么想要立功呢?”
小要一脸无可奈何地问道。
“我呢……原本的志愿是刑警。我从小时候看了‘迈阿密天龙’之后就忘不了,当唐强生开口说出‘射过来吧!莫司卡!这很容易嘛!’我的身体就会发热,不知不觉失神。曾经因为想要唐大人开的那台Ferrari Testarossa ,有过将泳装模特儿的打工薪资以及所有储蓄都砸进去的往事…虽然最后还是没有存够钱……”
小要因为没听过那部酷劲十足又帅气的电视剧,因此满脑子“迈阿密香料?(注:迈阿密天龙原名为Miamivice ,香料的英文则是spice )什么跟什么?”等惊讶的思虑。顺道一提,连车的名字也与一位有相同名字的外国朋友混淆,愈来愈混乱。
“喔……”
“因为如此,就被分配到交通课。上一次惹署长大怒,所以最近只能做文书工作……要是能建立功劳的话,应该多少会有些帮助吧?”
“‘署长大怒’是……?”
阳子“哼”地看向远方,啜饮着冰咖啡。
“是一段挺难堪的故事。我那时开着迷你巡逻车追捕脚踏车双载的高中生,他们也真强悍——不但被他们逃脱,还害我撞进民宅。”(详情请看《空转的午休时光》一篇)
“噗……!”
小要喷出口中的咖啡。
要回想起来真是一点也不困难。“脚踏车双载的高中生”,也就是小要与宗介。原来她就是当时驾驶迷你巡逻车的女警啊……!
小要的脸色忽青忽白,表情僵硬地流下冷汗——
“那…那个……真是令人伤感啊…”
“车子严重受损,虽然我一点伤也没有,但助手席的同事受了要一个月才能完全复原的重伤。真是~烦恼啊……嗯?你怎么了?脸色很差喔?”
“不,那个,怎么说呢……”
“……真不甘心呢,虽然牢牢记住的只有那个男生的脸。要是被我看到,就要对他做许多‘教育上不恰当的处罚’哼哼哼……”
因为睡眠不足而蒙上阴影的瞳孔,更是阴森地闪烁着。就在阳子背后的座位——
“…………!!”
小要发现阳子说的“那个男生”,也就是宗介正坐在那里。幸好阳子完全没注意到。
宗介面无表情地在纸巾上写着什么,然后从女警的背后举了起来。
‘没问题,继续。’
小要的嘴一阵开开合合,才要说些什么,又看到他继续拿起一张纸,亮出写好的字。
‘无须担心’
接着又一张。
‘被发现的话,我会收拾她’
“不行啦!”
阳子以质疑的眼神盯着不禁喊出声的小要。
“……不能吗?不能处罚?”
“不…不是,要适度啦!”
“也是,适度是最好的。无论如何这件事,千鸟,真的感谢你接受诱饵的角色。”
“我才不要呢!感谢什么!?”
“啊?你说什么?”
“我才不要接受那种任务呢!”
突然站起身的小要,发现了阳子背后那张,宗介持续写下的对话。
‘情报到手,这女人没用了’
“你给我闭嘴!”
‘…………’
阳子回头一看。就在千钧一发之刻,宗介躲进靠背下安全过关。
“你……怎么了吗?”
“有时会接受到一些电波,听到奇怪的耳语,这是老毛病了。”
“这样啊,你也辛苦了。”
小要有种疲劳感渐渐攀升的感觉,只想立刻排除这状况。她下定决心,不悦地开口:
“……好啦,我知道啦,我做!但是只限今晚喔!”
“足够了。多谢协助……哼哼。”
阳子的脸浮现出彻夜未眠者独特的浅笑。与情感无关,那是随脑分泌物质作用后所产生的——那种笑容。
“那么,我待会去你家接你过去。”
阳子站起来。
“你要去哪,几快晚上了耶?”
“先去署里一趟,得先拿个东西。”
在桌上放了千圆钞票,女警摇摇晃晃地走出咖啡厅。过了一会儿宗介才抬起身体。
“走了。”
“……真是的,害我流了一把冷汗。你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在那里的?”
“一开始就在那里。因为我记得那个女警,所以就悄悄尾随而来。”
“喔……那是正确的,做的不错。”
“小事一件。”
宗介微微垂下视线,“哼”地一声,像叼香烟般地咬着咖啡附的肉桂棒。
“但是,千鸟,你真的要接下诱饵的角色吗?”
“嗯……看起来是这样了。”
小要抓抓自己的太阳穴。
“一般来说,即使告诉警察也无法为恭子报仇,而且,那个女警如此拼命,说起来也是我们害的……对吧?”
“很危险,放弃比较好。”
“……谢谢你的担心。但是不要紧的,跟你本行的敌人比起来,这实在不算什么。”
小要微笑。宗介与她对望了一阵子,接着叹了口气。
“是吗……我知道了。但是以防万一,我会跟着保护。一有危险我就会压制对方。”
“不行啦!你的脸被那个女警记住了喔!露馅就糟了,我们可能因此被捕耶?”
听小要这么一说,他陷入沉思。
“那么!不让她看到脸就好了。”
“嗯……就算遮住脸,体型或什么的被察觉的话怎么办?”
“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使用新装备好了。”
“新装备?”
“没错。几天前才收到…不,是将熟人留下的某个物品,加以种种改良。脸不用说,那服装连体型都能巧妙地掩饰。另外还配备各种感应器与电子通讯机……而且加上了连步枪子弹都能抵挡的防弹性能。”
“哇……”
“算是一种强化服,用得好的话,可以让现代战的形态有一大转变。我老早就想来做点实战测试了。我放在房间里,现在就去拿。”
他一起身,在桌上放了五百日圆便立即离开了咖啡厅。
※ ※ ※ ※ ※ ※ ※ ※ ※ ※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小时,太阳完全下沉的住宅街一隅——
“……就是如此。”
便服与牛仔裤装扮的若菜阳子,单刀直入地开了口:
“这一带感觉人还挺多的,最好再找个比较没人的地方。”
“若菜小姐打算怎么做呢……?”
小要身着与黄昏时同样的制服装扮,轻声询问。两人所处的街道十分寂静,附近能看到的只有宁静的农地与古老的寺院,几乎没有行人往来。
“以防万一,我先在附近调查。敌人一出现就请你大声喊叫,我会制服那个变态。”
阳子一点都没变,仍因睡眠不足而疲倦地说着。
“制服……怎么制服?”
“用这个。”
阳子从旅行包中拿出两把枪——不,不是枪。一把的前端附有电极,而另一把则是装备了拳头大的橡胶球。
“从署里摸来的,这是镇压暴徒用的电击棒与橡胶球枪。就带这些去拜访对方喽!”
因为宗介常使用那种武器,所以在小要眼中其实不怎么稀奇。
“话说在前头,攻击变态时请不要连我一起攻击。”
“……哼哼。那,出发了。”
“不要光是笑,回答呢……?”
对举起双手作出“放心”手势的阳子,小要只能仰天长叹。
(就算那样……)
她朝旁边农地的杂木林望去。
(宗介,真的会来吗……?虽然他说有“新装备”……)
重新整理思绪后,小要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漫步于黑暗的夜间道路。
※ ※ ※ ※ ※ ※ ※ ※ ※ ※
离小要五十公尺的茂林中,有一只奇怪的生物趴在月光下。
头看不清楚是狗或老鼠,矮胖的二头身,胸前别着蝴蝶结,圆滚滚的大眼睛闪亮着。
玩偶的名字叫“波太君”,是某个游乐场的幸运物。
波太君的头上盖着伪装网,以固定的姿势举着霰弹枪。那令人惊异地与暗夜合为一体的姿态,仿佛是正埋伏着等待猎物的残暴肉食动物,或危险残酷的食虫植物大概。
(还是出动了……)
藏在那个玩偶中的宗介,在内心自语。
之前,也就是在游乐场乱斗事件发生时,那只在事件中做了一些粗鲁行为的波太君,现在,这个玩偶已经在宗介的手中获得新生。
这就是“波太君MK——Ⅱ”。
穿透黑暗的夜视感应器,将小要与女警的轮廓投影在头部显示器上;耳朵里安装有高感应度的指向性麦克风,连小要的吐息声都能收到。如果有需要,以内藏的电子通信器,要拦截警察的无线电也不无可能。因为轮廓不像人类,要从远距离发现应该不容易。
顺道一提还有一个奇怪的变声器机能,目前则是还让它沉睡着。
(好,追上去……)
宗介悄悄地在茂林中移动,一面与小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一面小心翼翼地屏气凝神。
小要没劲地继续走着;波太君尾随着;女警则是从转角消失之后,不见了身影。
变态尚未出现。
小要在同一条路上来回徘徊,就这样,竟然也在鸟不生蛋的地方度过了三十分钟。
(今晚没有动静吗……?)
宗介沿着放置在杂木林中、生锈的五吨货车侧边,一步一步走着。
就在转角——
“呀!?”
突然与女警若菜阳子相撞!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是变态埋伏的好场所,而前来调查的。
她在瞬间一脸茫然。甩了甩头后,举起电击棒。
“虽然听证言说是马的玩偶……想不到,竟然是波太君呀!觉悟吧!死变态!”
“等等,我是…”
“废话少说!”
阳子的电击棒闪闪发光,高压电流随着饱满的电光落在波太君身上。由于表皮厚重,因此他并没有受到电流的冲击,但是——
啪叽啪叽、沙、沙——!!
在电流的冲击下,装置在玩偶内部大半的电子机器都故障了,夜视感应器的画面一片空白,从耳机传来一股几乎撕裂脑袋的杂音。
“——!!”
深夜的林中,波太君几乎四脚朝天,东摇西晃;脚步紊乱。宗介虽想大喊“住手”…
‘抚摸抚!’
似乎是故障的影响,变声器自动启动,将他的语言变换成了“波太君语”。
“还……还动得了吗!?命真硬呐!”
‘抚摸……(呃……)’
宗介无计可施,只好应战。波太君迅速地端起霰弹枪,对着阳子射出虽不致伤人致死,但却有如重拳击手的拳头威力般的橡胶镇暴弹。
由于此时宗介的视野一片空白,因此完全错过了攻击目标。橡胶镇暴弹在击中阳子身旁的树干后四处飞散。
“唔……想抵抗吗!?不过是个色狼,我不会输的!”
阳子也接着拔出橡胶球枪,枪口对着波太君——发射!
这也与重量级的直拳有同等威力,波太君弯下下身好不容易避了开来。
(不行,这样下去……)
即使受脑中的杂音与骚动之苦,波太君在地面翻滚的同时仍举起霰弹枪射出二连发。
上膛、砰!上膛、砰!
“哇,糟了……!好痛!”
一发橡胶弹擦过阳子的肩膀,她脚步不稳地躲进货车的阴影下。
‘抚摸、抚摸抚。(嗯,命中了。)’
“竟敢对我出手!?这次绝对、绝不原谅!为了我的功劳……给你死!”
阳子呐喊着,重新装填橡胶球枪的球再次发射,命中了摇晃着站起身的波太君头部。
‘抚摸!(呜喔!)’
波太君发出惨叫。在地面翻转后迅速地起了身,以独特的步法逃离阳子。
“你逃不了的!女性公敌!”
阳子开始追辑那只玩偶。
深夜的杂木林里,两手持有怪枪的女警追逐着矮胖的玩偶,砰砰砰地以武器互击——
就某种意义而言,也是难得一见的独特光景。
一面逃亡,宗介一面深深反省着。
(即使每个地方都加以改良……但,这玩偶的实用性果然是零。)
完全看不见后方,回头也十分辛苦。而事实上,过于沉重而只会增加体力的消耗。
——虽说他实在很喜欢这个外型。
※ ※ ※ ※ ※ ※ ※ ※ ※ ※
从对面的杂木林传来激烈的枪击声——小要当场抱头。
(开始了……一定又是宗介。)
是与谁对峙呢?这么说来,也没看见女警若菜阳子的身影。
回到最初,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徘徊?应该是当作诱饵好引出袭击恭子的变态。然后,在这样黑暗的夜路中……
“真的会出现吗……?”
总觉得,自己愈来愈像笨蛋。
更重要的是应该要去阻止宗介。要是他正与若菜小姐互击……得在对方受重伤前——
(要快点……)
小要脚步一转朝向枪声的方位,也就是返回原来的道路。
正当此时。
眼前一晃,她的面前出现一个人影。
身披黑大衣,手持钢琴线,头部戴着马头面具。无神的视线与诡异的举止。
不会错,这就是袭击恭子的变态——“马头男”!
“PONY……”
“呃……”
小要站定,微微后退。虽然听过是这种打扮,不过像这样近距离直接看到还是……
“呃……变态……”
“PONY……?”
“你是谁!?根本就是变态!而且还是有够奇怪的变态!救命啊!”
小要大声喊叫,立即开始逃命。
马头男双手高举,开始追捕她。挺直背脊,高速直追。如果“高速活尸”真的存在于这世界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不过,由于小要的恐怖感已经达到最高点,甚至连被抓到的话,只不过是发型被改变而已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不要~~~~!!”
“PONY…PONY……”
逃亡的小要;追逐的变态。
在夜晚道路发生的是追逐片,在森林发生的则是枪战。
小要的脑袋某处掌控常识的部分正深深叹息着:“我到底在干嘛啊……”
※ ※ ※ ※ ※ ※ ※ ※ ※ ※
激斗持续着。头部显示器的视野回复了一些的波太君,与肾上腺素正大量分泌而兴奋无比的若菜阳子互相射击,也都挡住了彼此的攻击。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
穿梭于林木间,若菜阳子高声大笑,她已完全失去了理性。
“真有意思!太有意思啦!波太君!?让我更加地快乐吧!!”
“抚摸抚!”
回应阳子的呐喊,波太君以霰弹枪射击。可惜!流弹将茂盛的绣球花扯成了碎片。
“嫩…太嫩了!”
阳子从腰部拔出电击棒,直线地迅速接近。这是在高压电流的冲击下,使敌人休克的警棒。但是波太君并不服输,也拔起自己装备的电击棒,向前快速突进。
两人电击棒的开关都是ON,高压电流露出了锐牙。
“喔喔——!!”
“抚摸~~~!!”
啪滋!
两支电击棒相撞,有如光束剑般闪耀着光芒的刀刃相互竞争,苍白的电光照亮了天空的尽头,炙热地蒸发了夜间的大气。
“……开始感到动摇了吧!给我下去吧!”
“抚摸抚,抚摸抚!”
“装什么玩偶,话给我好好说清楚!”
“抚摸?”
阳子使尽全力,闪亮的警棒渐渐施压加强力道。
“呶唔唔……!”
“抚摸抚……!”
但波太君的威力也不可小觑。施以整体的重量,反倒将阳子压了回去。在体重上略输一筹的阳子,背脊逐渐弯曲后仰。
“唔……呃……!”
她灵巧地卸开波太君的电击棒,对着侧腹施以一记膝蹴重击。
“抚摸……!”
失去重心被一脚踢飞的波太君,冲破茂林飞了出去。就这样子在面向杂木林的道路上翻滚,背部撞上对侧的围篱。阳子追上他,在从林间发现他的身影后,端起了橡胶球枪。
正好就着道路两侧,若菜阳子与波太君相互对峙。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觉悟吧!!”
“抚摸抚…………!”
双方相互瞄准。
然而就从射击的轨道之间——
“有变态啦!救命啊——!!”
小要冲了过去。这是因马头男的追捕而持续逃难的小要。
专注于战斗的宗介与阳子完全无视于这回事。小要一通过,两人便同时扣下扳机。
砰砰!
结果是——双方的橡胶弹落于追着小要冲入射击轨道的变态身上。从两侧同时命中!
脸的、两侧,同时命中!
在此重复一次,双方射击出的子弹,都有等同于重量级拳击手直拳的威力。
一分钟后。
筋疲力尽横躺在路上的黑衣男身旁,站着围观的小要、阳子及波太君。
“这就是那个变态吧?……那么,这个又是?”
好不容易恢复冷静,不再激动的阳子对小要问道。
“是我的朋友。对吧,波太君?”
“抚摸抚。”
“这样啊……你有个强力的朋友呢……”
阳子低语,一副做恶梦般的表情。连波太君违反了枪炮弹药刀械管制条例也没察觉。
小要叹息了一声。真是的,还以为真的是什么新兵器呢……不过事实上,的确也托了这个玩偶的福,阳子没有认出里面的本尊。
“…………”
波太君届下身子缓和地摇晃马头男。戴着面具的变态动了动,恢复意识后便呢喃着:
“PONY……?”
“抚摸抚。”
“PONY?PONY?”
“抚摸抚,抚摸抚。”
“PONY……”
波太君温柔地“抚摸”一声,拍了拍马头男的肩膀。小要则是朝波太君的后脑勺粗暴地敲了下去——
“莫名其妙的对答,还真的对得上咧!”
“抚摸抚……”
伸出短小的臂膀,波太君一面摸摸头,一面往后退下。顿时回了神阳子开口说道:
“……无论如何,我可是因此活跃地将犯人逮捕到手,太好了。”
“若菜小姐,你好像只是在一旁暴动而已吧……”
无视于小要的发言,阳子当场弯腰取下马头男的面具。露出来的,不过是一张普通到不行的脸;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年轻人。
“呜……呜呜。”
男人第一次发出还算正常的呻吟声,阳子则帅气地掏出警察手册——
“听着,变态,你当场一字不漏地说清楚讲明白!”
“…………”
此时的小要心中由衷的想法是:“没有让这个人认出宗介的本尊,真是太好了”。
“呜……这样子啊,那我就说了。”
青年茫然地自白着。
“说!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因为……马尾(注:马尾英文为 Ponytail)才是世界第一嘛!短发露出的后颈性感无比,长发则有成熟女人味,两种乍看相互矛盾的元素,却能完美的兼容并蓄……对吧?”
青年语重心长地强调。
“而且…最近搭电车时,几乎都看不到绑马尾的女生……我真的好伤心难过。”
“所以就犯下这种偏差行为的罪行?”
“是的。但行警小姐,我很满足。因为我希望能诚实地面对自己而活……我说完了。”
“这样啊。我想你得被关一阵子了,在里面要注意身体呐!”
“好的,承蒙您关照了。”
听着这种对话,小要流了一头湿淋淋的冷汗。
(不该是这样吧……一定有哪里不对……)
抱头苦思的小要身边,波太君双臂在胸前交叉,不知为何一脸感动地点着头。
——————————[强迫推销的恋物癖 完]——————————

短篇小说﹡《身处黑暗的病患》
※ ※ ※ ※ ※ [正文] ※ ※ ※ ※ ※
这是个过度闷热的夜晚。
公寓里一个微暗的空间中,餐桌上立着一支蜡烛,烛火徐徐摇曳。橘红的微弱光芒,将诡异地蠕动着的黑影投射在房间的墙壁上。
围绕餐桌而坐的一男三女共四人,每个人都露出一副凝重的表情,冒出点点汗珠。
只有讲述着鬼故事的少女清澈如水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回响着。
鬼故事——
黏浊的空气,一触即发的紧张与恐怖的气味充斥着室内。
“于是呢……”
千鸟阴郁地说道:
“那个人想着‘不可能有这种事’,将烧卖的盒子打开了好几次。结果……每次一打开盖子,盒里的烧卖……竟然就一个一个的消失……最后…终于,十二个烧卖全部都从盒子里消失不见了……”
她端正的容颜在蜡烛的照明下刻上了诡异的阴影。围绕在餐桌旁的其中一人——稻叶瑞树喉咙咕嘟地一声,吞了下口水。
“然后呢……?”
小要泛青的表情,停顿了好一段时间。
“没错……最后……那个人发现了。消失的烧卖……那些消失的烧卖全部……都黏在烧卖盒盖的内侧了……!”
咚锵锵~!仿佛水户黄门(注:日本时代剧的片名)旧的进广告片头一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出回响(……的感觉)。
“讨厌……!”
“不…不要啦!不要~~~!”
瑞树与另一名少女——常盘恭子,一齐发出绝望的惨叫。全身因恐惧而战栗的两人,彼此紧抱着对方的身体。
“嘘!恐怖的还没出现呢……!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发展。”
小要沉稳地竖起食指,瑞树与恭子慌张地压抑住哀嚎。
“后续…什么样的后续发展呢……?”
恭子徵询着,小要摆出一副十足严肃的模样,缓缓地开了口:
“……出现了一些异象。曾几何时,有个非常喜欢烧卖的老爷爷。每一天每一日……都吃着烧卖。那个老爷爷某天,终于被烧卖哽住喉咙……因此就死了。”
“这样啊……”
“于是举行了一场庄严的葬礼……祭品…全部都是烧卖……”
“……………”
“接着……在最后出棺前,来到了观礼者瞻仰亡者遗容的时刻。一边说着‘永别了’,葬仪业者在大家的面前,将装着老爷爷棺木的盖子,缓慢地掀开来。结果啊…结果竟然…就在棺木的盖子打开后……”
“打开后……?”
就在大家一起吞着唾液时,小要娓娓道出了真正的结尾。
“老爷爷的遗体,消失了。”
一听见这句话,瑞树与恭子脸色发青。
“怎么会,难…难道……”
“就黏在棺盖的内侧!?”
咯锵锵~!
……奇怪的声响又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感觉)。
“啊啊!天呐!”
“不要啦!不要啦~!”
瑞树与恭子半抓狂地发抖着,发出悲惨的哀鸣。
小要、恭子与瑞树。
这三人在今晚举行盛夏的试胆大会。小要因为是独居,因此她住的公寓就成了必然的会场。另外,瑞树与恭子虽然本来没有什么交情,不过最近因为中间夹了个小要,开始偶尔会一起出来玩。
然而。
此处唯一的男生相良宗介,保持一贯紧绷的表情,但是头上浮现了一堆“?”
他出现在小要的住所的理由很单纯。因为住在走路只要一分钟的附近,因此小要等人就半开玩笑地把他叫过来了。
“怎样,宗介?这个故事如何?”
小要三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观察着宗介的反应。不过他仅是绷着一张带着忧郁表情的脸,向下紧抿的嘴唇曲度更加扩大——
“我不懂……”
只是以困惑的表情摇着头。
三个女孩子一块“啊啊——”地发出呻吟,露骨地表现出失望与期待落空的样子。
“唔~这种故事也不行吗?”
“这家伙的感受性与爬行类同等级吧?”
“……不过从前就觉得,要说这个烧卖故事是鬼故事,实在是超现实了点……”
到现在为止,三人试过对宗介讲述各式各样的鬼故事,但无论哪一个,反应都跟现在一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国外战场长大的他,比起那些鬼故事,他生活的世界还更来得接近死者。听到充满古趣的异常现象,自然也不会被吓到。
“相良同学,你真的都不会害怕吗?”
“说起来,我连‘鬼故事’这个概念都无法理解。先不说刚才那个‘吹着口风琴的裂嘴女’也好;还是‘敏捷的G马场’也好,都是无意义的故事。如果是更危险;更无法解释的故事的话,要说几个我就能说几个。”
“是吗?既然如此你就讲一个看看,快说啊!”
小要挑衅地要求,宗介则鼻子“哼”地一声:
“没问题,做好心理准备吧!”
“咕嘟……”
三人吞了吞口水,宗介便徐徐地说了起来:
“没错……那是在柬埔寨侦察作战中发生的事。我与战斗中的队友走散,一个人在丛林中走着。结果,与敌方偶然路过一百一十人的游记中队擦肩而过。弹药只剩下一点点,通讯机也故障,要是被发现的话就完了。那时我——”
“什么啦!”
小要与瑞树两人同时大喊。
“有谁说想听你的英勇事迹啊!?”
“你啊!为什么这么…那个啊!?”
被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宗介的肩膀垮了下来。
“……不是要说危险的事吗?”
“是没错啦,在这种方面来说。”
“而且,还发生了无法解释的情况。武器来源原本应该是共产国家的敌方,竟然装备了美国制的针刺飞弹,另外还配备了最新的对AS地雷——”
“你给我收敛点!”
小要不客气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告诉你,所谓‘恐怖的故事’指的是和那个不一样的…该怎么说呢,就是…啊——气死我了!既然如此,我就要来讲我压箱底的故事了。绝~对要让你吓得全身发抖!这是名为‘无脸人与裂嘴女的深情拥吻’的故事——”
“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恭子发起牢骚,瑞树也一脸厌烦的样子摇着手。
“啊~没用的。小要,那一点用都没有啦,这家伙本来就缺乏想像力,用‘说故事’的方式他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啦!一定是这样。”
“嗯……”
“我也这么想。要是能让他看到更具体的鬼怪,相良同学也许多少会害怕一点吧?”
“这个嘛……还挺有道理的。”
小要双肩在胸前交叉。不论如何都想让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才叫恐怖的东西。有什么好用的呢?……才这么想时,儿时的记忆倏地苏醒。
“这么说来。”
“什么?”
“隔壁镇上有一间关闭的医院。因为完全没有人使用,所以已经被放到烂了……”
那个废墟,从小要的公寓骑自行车前往大约是十五分钟的距离。
以前曾经是豪华的医院,十年前左右起了大火,死伤不少人。原因是院长为了节税,而对防灾设备的工程偷工减料。在诉讼的风暴与弊案被连续揭发的影响下无法重建,到现在仍处于弃置不管的状况。
“哦~挺有趣的不是吗?”
瑞树在一旁呢喃,恭子则露出不安的表情。
“小要,你该不会……”
“没错。现在就立刻带宗介前往那间医院如何?让他好好尝尝鬼故事的气氛!”
小要J笑着,看向一脸疑惑的宗介。
“医院的废墟吗?”
“不想去看看吗?”
“这到是无所谓。但是那种场所会有什么东西?”
“哼哼哼……当然是恐怖啊,恐怖!”
小要邪恶地狞笑着,恭子则从旁拉扯她的袖子。
“喂,小要…还是不要吧?我…我听过很多关于那间医院的可怕谣言耶!”
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正经地说着,平常乐观开朗的感觉消失不少。
“譬如说,有人看到应该已经自杀的院长站在医院前面……或者是嬉闹着踏进医院的国中生从此行踪不明……”
“这些不都是那种地点一定会有的故事吗?不会有事的啦!”
“真的会有‘什么’出现喔!”
“如果可以因此让宗介受受挫的话,那就最好不过啦!”
小要根本没有理会恭子,笑着站起身开始准备出门。这时,恭子离开了座位。
“我…我不想去。”
“咦,真的吗?”
小要等人一愣。
“嗯。我看家,小要你们去就好了。”
对她而言,这是少见的坚定态度。
“这样啊……那…就拜托你了。瑞树呢?一起去嘛,很好玩耶!”
“好吧。我跟你们一起去。”
瑞树套上毛线衫,同时宗介也确认着手枪的弹数。
※ ※ ※ ※ ※ ※ ※ ※ ※ ※
分乘两台自行车宗介一行人来到了那个废墟。
破损的篱笆与“禁止入内”的牌子。耸立其中的是荒废、露出水泥的医院。火灾时的灰烬到现在似乎仍然沾附在上面。
带着湿气的风沙沙地从三人周围呼啸而过。似乎感到炙热的空气突然冷却下来。
“真像爆炸后的样子。”
抬头观望四层楼的建筑物后,宗介说道。
每个窗户的玻璃都破了,接近地面的墙壁布满涂鸦的喷漆。像是“喧哗上等”“武者顽驮无特攻队”、以及“梵太勋参上”(注:梵太勋的日文读音=bonntakunn)之类的。无论怎么看应该都像是出自哪里的小混混之手吧!
“其实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暴走族和小混混会知道那种艰深的汉字呢……”
“大概是随身携带汉和字典吧?”
涂鸦中有明显写错字的德意志纳粹十字,变成寺庙“十”字的图案。
尽头没有任何人烟,废墟中也是。虽说在这种季节;这种时间,若是有当地人抱着与小要等人相同的动机前来游玩也不奇怪。
“总之就进去吧,走啰!”
小要稍微装腔作势,从篱笆的洞钻了进去。宗介压着腰后的枪套,也跟着进去。
此时只有瑞树突兀地站在篱笆外,脸上涔涔地流出冷汗。
“怎么了,瑞树?”
“那…那里……”
瑞树指向废墟的四楼,从右边数来第二个窗户。
“那里的窗子……刚刚,有个奇怪的老婆婆……往下看着这里……”
“啊?”
小要抬头看向医院。但别说老人什么的了,连个影子也没看到。
“你演的太早了啦。”
“真的啦!就在刚刚!我看到了!她在笑!看着这里笑!”
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瑞树大叫着。
“有意思有意思!这种行动的点数很高喔!真好,气氛都来了呢!”
“笨蛋!你说什么啦!?这里不太对劲啦,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绝对……有…有那个啦……!”
“嗄?……哈哈哈,不会有事的啦,真的!你想的太多了!”
小要笑着摆摆手,瑞树则是立刻转身。
“我…我先回去了!”
“耶?”
“要我进去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啦!我才不要咧!”
“等一——”
连阻止她的机会也没有。瑞树跳上自行车,慌张地从原本来的方向飞也似地闪人了。
“真是的,那两个家伙真是一点也不像话……”
小要碎碎念着,走在一片荒废的狭窄庭院中。
“该说是没胆量,还是迷信过度呢?进去前跑了,真扫兴。真是的,唉……”
“但是,我不懂。”
走在身后的宗介说道:
“我无法理解稻叶为什么会害怕到那种程度。”
“嗯,我也是。”
“那个老婆婆不过是站在那里而已,如果她有拿狙击枪或火箭筒的话则另当别论。”
沉默了好一阵子。因为小要花了不少时间,才对宗介说的话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站在窗边的老人并没有武装配备。”
小要吞了口唾液。
“宗介也……看到了?”
“嗯。既然稻叶都注意到了,我没有理由察觉不到。”
一副稀松平常地说着。如果是别人就算了,但宗介绝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类型。也就是——说真的有个老婆婆站在窗边。了解这个事实后,就算是小要也不禁感到一阵阴寒窜上背脊。
“怎么了?千鸟,你看起来气色很差。”
宗介以疑惑的表情出声询问。
“你……你啊,都不会害怕吗?”
“怕什么?”
“因为!这种时间、这种场所!竟然会有个老年人在这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说不定是住在附近的老人痴呆患者,四处游荡而迷路走进去了。发现她的话,就带她到派出所去好了。”
“这……这应该,要非常地痴呆才办得到吧……”
完全无法从那张脸看出任何恐惧。宗介真的是一副完全足以气死人的平淡表情。
“那么,要进去吗?”
“咦……”
就在医院入口的前方,宗介问着踟蹰不前的小要。
“我虽然不太清楚,不过你要是害怕的话也可以回去。精神上的压力对健康有害。”
“呃……唔唔……”
“看得出来你非常害怕,一点也没有平常的精神。”
“唔……”
虽然没有恶意,却奇妙地让人气结的说话方式。
被这么一说,小要咽不下这口气。当初来这家医院的目的,就是要让宗介害怕。话都说出口了,要是放话的自己吓到发抖,说出“我要回家”这种话,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就要在这里晃到宗介青着脸说出“我要回家”才行!就算办不到那种程度,至少也要让他露出一点不安的表情——小要暗自下定决心。
“完…完全没问题啦……!?好呀!进去就进去啊!”
“你在生什么气?”
“我才没有生气!走吧,要跟好喔!”
小要踏过瓦砾,喀啦喀啦地走进正面入口。入口的尽头,外面的光线仍然照得进来,还有点亮度——然而,院内却是一片漆黑。
小要倏地止住脚步。
“等一下。”
“什么?”
“还……还是让你走前面。”
她轻快地绕到宗介的背后。
总之两人便先以四楼的病房为目标,一步步前进。那就是看到谜一般老婆婆的房间。因为正面大厅的楼梯毁损了,两人便朝内部的楼梯走去。
好几个黑色门口并排的通路上,尽头封闭在完全的黑暗中。
什么都看不见。另外,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存在似的感觉。湿黏的微风,吹抚过小要的脸颊、发梢与后颈。
反手打开手电筒,宗介在走廊上前进。右手持着黑色自动手枪,无懈可击的姿态。
“为什么要拔枪啊……”
“预防不测。”
宗介稳重地回答。
一楼的走道上,散溢一股腐败的气味。微暗中,手电筒的灯光闪烁移动着。
坏掉的轮椅翻转在地。
用过舍弃的针筒随处可见。
断脚的法国娃娃掉落在地上。
荒废阴冷的景色。这称得上,可说是非常地——
“怎样?可…可怕吗?”
“怕什么?”
宗介依然一脸莫名其妙地回答。看来是完全没有效果。
(唔——看来只有气氛还是不行啊……)
正当小要感到焦急时,宗介将灯光照向十公尺前走道的转角。
“…………?”
从转角边,突然露出一张包着绷带的孩童脸孔。
孩童的头几乎贴近天花板的高度。即使被灯光照射,眼睛也没有眯起来,仅是无表情地低头看向这里。看似撞击造成的伤,使脸的右半部奇异地肿胀。
“…………”
数秒后。身后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巨大声响。回头一看,走道的正中央洒了一地玻璃瓶破裂飞散的碎片。
不知究竟是从天花板的洞掉下来的,还是从窗户扔进来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再看向转角,孩童的头已经消失了。什么也没有,形影皆无。
接着,就只有原本的寂静围绕着废墟。
一手牵着小要的宗介,率先打破了沉默。
“太奇怪了。”
就像电视的新闻报导,“最近女高中生之间,正流行盆栽”——那样子的声音。
“奇怪……?你说奇怪……!?”
另一方小要的声音则是严重沙哑。没有尖叫着逃离这里——真的十分值得赞赏。
“只有这样?没有别的想法吗?刚才……有小…小孩耶!还有玻璃……!!”
“所以我才说很奇怪。”
“害怕吧?喂,很害怕吧!真的很可怕吧……!?”
所以我们回去吧——压抑住这么呐喊的冲动,小要锲而不舍地寻求宗介的认同,但是宗介却摇了摇头。
“虽然你这么说……但那不过是小孩子吧?实在是不可能打倒精通各种武器的我。”
“喝啊——!!”
小要一脚踹倒了身旁的墙壁。
“你…你…不正常啦!看到那种东西,那种样子…都到这种程度……这种程度……你还真不是个普通的笨蛋!”
“……我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你的遣词用字相当失礼……”
宗介额冒冷汗。等混乱的小要拼命镇定动摇的心情后,他才开口继续说道:
“那么要怎么办呢?”
“啥……”
“我很在意四楼的老婆婆。你如果怕得走不了的话,就先回去没有关系。”
又来了,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刺耳说法。
“唔……”
小要再度瞪着宗介,接着甩甩头,像是要为自己增添勇气般地说道:“说…说什么嘛?我才没有感到害怕呢!只不过是因为有一点……吓到而已……!”
“是吗,那就继续前进吧!”
宗介若无其事似地开始往前走。
两人到达转角后一看,那里是什么东西也没有的走道。连能让小孩子踏上去的踏脚座一类的物品也没有。
※ ※ ※ ※ ※ ※ ※ ※ ※ ※
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不知为何滚出了一个人体模型。胸口还用红笔写着“怨”字——这令两人增添了少许不快感。往三楼走上去时,半途堆叠了毁损的床与置物柜,因而无法前进。
“堵住了……”
“去找其它楼梯。”
两人回过头,走往二楼的走道。
要前往四楼,想必是得绕远路了,而回程自然也会变得——十分漫长。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立刻逃到外面。渐渐地,两人觉得像是被牵引进入迷宫深处一般。
稍微前进后,床铺、桌子与药架挡住了走道,与楼梯那里一样。
“看…看来是走到尽头了。真可惜,我们还是回——”
宗介试着推开最近的门。“叽”地一声,房门迟缓地向内开启。
“从这房间出去吧,对面还有另一扇门。”
视察房间四周后,宗介说道:
“走吧!”
“…………”
这个房间,原本应该是事务室什么的吧?焦黑的桌椅散放一地,再加上腐烂的纸山与破破烂烂的沙发。挂在天花板的灯,因为微风而前后摇晃。
“来……来到这种地方,你还是不会感到不安吗?”
“嗯。有心的话,还是可以看出装置地雷与炸药的位置。”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就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地,室内响起惊人的铃声。
靠近身边的桌子上有个老旧的电话,铃声突然地响起。
“哇……”
“退到旁边。”
推开当场呆住的小要,宗介靠近响起的电话,并仔细观察。
接着退后一段距离,拿起一旁的咖啡罐后朝电话丢了过去。
被罐子击中,电话翻倒,听筒掉了下来,沉默无声。
“……干…干什么啊?”
“以防万一。感到有趣而拿起电话,装置在下方的炸弹就爆炸了也有这种陷阱。在黎巴嫩的废墟,我的队友就是这样被做掉的。”
“…………”
“不过,这里似乎是没有陷阱。”
“当然不会有啦……”
无视于小要的话,他拿起听筒靠近耳边。
沉默地倾听。没有特别疑惑的表情,就像是听着实况转播或天气预报似的。
宗介缓缓地开了口:“……喂——很遗憾,这间医院从数年前就封闭了。如果需要急诊,请拨打一一九,救护车会立即出发,如此就能得到必要的医疗措施……喂?”
宗介摇摇头。
“……似乎没在听的样子。”
“是…是谁拨的?”
“唔,你要听听看吗?”
小要怯怯地将宗介递出的听筒放在耳边。宛如广播一般的噪音中,有个声音传来。
‘……好痛苦唷……好热……救救我。好痛好痛好痛喔……’
那是咬着牙挤出的孩童声音。背后还重叠着“噫”或“呀——”朦胧的悲鸣声。
“呀……!”
小要脸色泛青地扔下听筒。
“这……这是什么啦!这个!”
“急诊病患吧?打电话到医院喊着‘好痛’,都不知道这家医院已经关闭——”
“不是这个问题吧!?你啊……难道,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吗!?”
窗边的老人、走廊的小孩,以及……这通电话。
不管怎么想都是灵异现象。大概是将一辈子分量的灵异体验,在仅仅一个晚上就充分经历的感觉。虽然是这样——
“我觉得很奇怪啊!”
“所以啊!再表现出更多一点害怕的表情啊!?有鬼耶!?出现幽灵耶!这是医院耶!”
两手拳头紧握,小要的声音跟着提高。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现在又不是灵异现象大游行!”
大声地强调着,肩膀不断地起伏、喘息。宗介则是冷静地观察她——
“…………你还是回家比较好吧?你大概…很累了吧?”
宗介静静地说着诸如此类的话。像对她感到担心,还是包含了怜悯似的那种视线。
“啊~可恶!那是什么眼神!真是气死人了……!!”
“……?我只是担心你——”
“啰唆!不用你担心,我要继续前进!回家什么的,我绝~对不会说出口!可恶!”
小要已经开始对他们所卷入的灵异现象,抱持着毫无理性的愤怒。
(为什么只有我,非得感到害怕不可啊!?)
……等等的想法。
宗介完全不了解一般的灵异现象。因此必须要用不同方式、更有说服力量的东西,才能让这家伙感到害怕不是吗!?虽然这么说,但宗介遭遇的现象却都是他所无法理解的。真想对他说,再给我多思考一点!
“这真的是非常…不公平呐……!”
“?”
宗介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前进的小要。
※ ※ ※ ※ ※ ※ ※ ※ ※ ※
从二楼走到三楼。往四楼的阶梯仍然又被家具一类的给挡住,所以只能继续在三楼的走道上走着。忽然间,窗户外有什么东西晃了过去。因为仅仅“唰”地通过眼角的馀光,小要只能认知到那是个“白色的什么东西”。
“看到了吗?刚才的……?”
“嗯,像人头一样的东西。不知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人头?”
在空中飞舞的人头。还来不及害怕,小要反而感到一阵焦躁。
怎么这么简陋呐!什么人头一类的,怎么可能让宗介感到恐怖呢……!
她瞪向什么也没有的窗外。
“那么你的感想呢?害怕吗?”
“不。因为不是炸弹,所以我还算放心……”
宗介一回应,小要便抬头盯着天花板大吼:
“……这种东西对那家伙哪里会有用啊!?给我重来一遍!”
“你在对谁说话?”
“啰唆!前进!”
小要握拳迈步,毫不犹豫地在走廊上开起路来。
※ ※ ※ ※ ※ ※ ※ ※ ※ ※
在发现往四楼的阶梯后,两人往上走,突然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
声音在大厅中回荡,无法得知音源的位置。
咯咯咯咯……唔呵呵……咯咯……
虽然因为混着杂音而带了点不自然的感觉,但无论如何还是颇令人感到不适的笑声。而就在同时,小要心中浮现了与之前不同的怀疑念头。
就是——这真的是…所谓的灵异现象吗?
“……这个怎样?够可怕吗?”
“虽然你这么说……也不过是笑声罢了。”
宗介一脸抱歉地说着。小要发出“啧”的一声,接着恶态毕露地再次大吼:
“这个也太逊了!霸气!一点霸气也没有!到底有没有拿出干劲来啊!?”
奇妙的是,笑声在下一瞬间消逝无踪。
“哼!真没种……!”
“我说啊,你到底是在对谁说话?”
“啰唆!下一个!”
幽灵还是什么都好,谁来让这家伙害怕一下啊……!如此想着,她继续前进。
好不容易到达四楼,还真称得上是荒凉的尽头。墙壁上的水泥剥落,露出一个一个的窟窿。地板也是坑坑洞洞,木条则是意思意思地铺在地上加以补强。
稍微前进之后,进入了一间大病房。
接着在房间另一侧的门口,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女独自突兀地站立着。
身着睡衣的苍白容颜。
双肩软软地下垂,握着血迹遍布的铁槌。沉入虚无、茫茫大海似的瞳孔朝这里看着,以寂静地,凄惨地模样伫立在那里。小巧的嘴唇微微动了起来。
‘不离开……就去死……不离开……就去死……’
耳语般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不已。
两人在原地停下了动作。
“……这个呢?这个这么样!?”
小要几乎是反射性地问着。宗介支着下巴,看起来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样。
“这问题很困难!然而,也不过是支铁槌。要是至少拿个烧夷弹一类的话……”
“啊~真是的!”
无视于幽灵少女,小要不甘心地用力踱着地板。
“这跟武器没有关系啦!在这种地方有个全身是血的女孩子耶!不觉得奇怪吗?应该要觉得很诡异啦!一般人的话!”
“唔……”
宗介一副困扰的模样。小要叹着气,举起手直直地指向站在那儿的少女。
“说来说去,你也给我像样一点啦!不要只会在一旁喃喃自语,作些其它的如何啦!?像是吐吐毒雾;跳跳奇怪的舞蹈之类的!有很多不同的事可以做吧!?”
被怒斥后,少女的嘴唇诡异地曲起。虽然那的确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但——
“唔……竟…竟敢嘲笑我!”
小要反而更被惹毛,两手喀拉喀拉地折着手指,边迈步走向少女边说道。
“你想做什么?”
望着小要的背影,宗介开口问道。
“掐住她的脖子!有意见吗?只有我害怕得全身发抖是怎样!我已经受够了!”
连到底能不能抓住幽灵这回事她也没多考虑,她已经豁出去了。
人类一旦跨越了难以渡过的恐怖,接着衍生的感情大概有两种。
顿悟、或愤怒。现在的小要是后者的状态。
“很危险,千鸟,不要走得太前面——”
“啰唆!”
小要横越房间,少女则轻飘飘地一转身,从门口的方向消失了。
“给我等一下!”
一边大喊,一边跑出去。结果——
小要的身体突然一沉。
“咦……?”
自己的脚下开始崩塌。没有瓷砖或壁纸,脆弱的地板就在小要的脚下龟裂,她伴随着建材与木板,四脚朝天地往楼下掉落。
“啊……”
咚!!
激烈的冲击来袭,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有困难。
虽然知道自己是摔到三楼的地板——但是脑袋却仍然一片茫然。
(什……什么……?)
从指尖开始抽搐,小要咳了出来。
从后脑到脖子上都是湿湿黏黏的。
红色,是血吧?那个液体,在地板上流泄扩散。
好惊人的出血量,这到是可以跟超级血腥暴力电影相提并论了。那应该是从自己的头流出来的吧?自己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伤。
(我…我会死吗……)
她专注地想着这件事。
(千…千鸟!?)
谁在叫我?
(千鸟!?振作点!回答我……不…不要动!不要说话!我现在就过去……!!)
这个声音,明显地因恐惧而发抖着。
说话的是谁呢?一面想着,视线逐渐涣散,在微暗中一张铁青的脸靠了过来。
“千鸟……!”
对方将她抱了起来。他睁大双眼,汗如雨下,嘴唇虚弱地抖动着。
(什么让他这么害怕……?明明不管是哪种幽灵……都吓不到他的……)
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小要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宗介……?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次,自然地发出了声音。然后——宗介松了一口气问道:
“千鸟,伤到哪了?还好吗?”
“咦?啊……等等,好像是撞到背了……好痛。”
说着,小要环视周围。
这里是下一层的病房。
在她的四周,浆糊、画具、瓦楞纸及各式各样的文具、木材和电线,散落地摆了一地。插在竹竿上的假人头——在一楼看到小孩的头——也在其中。
另外还有中古的电话、CD卡匣录音机、扩音器、汽车电瓶等。这些道具变成了她掉下来时的缓冲吧?虽有些小擦伤,其它则完全没有大碍。
“这些……是什么啊?”
小要脖子上的液体弄湿里手。虽然是红的,却不是血。这是特殊化装用的假血。
“那…那个~……你还好吗?”
从天花板的洞传来了声音。是之前的幽灵少女。已经完全没有诡异的表情,仅仅担心地向下看着。
一旁钻出了另一个少年——大概是小学生——的脸。
“唔哇~!准备室变得乱七八糟了,真惨……!啊?什么嘛,这不是相良哥吗?”
灵动的眼睛与格子花的领巾。对小要与宗介来说,是张熟识的脸孔。
“是芳树吗?”
“嗯,是我呀!”
少年若无其事般地回答。接着,从他的旁边——
“两位,平安无事吗?”
看见了一个邋遢寒酸中年男人的脸。
※ ※ ※ ※ ※ ※ ※ ※ ※ ※
黑框眼镜、毛躁的头发、浓密的胡须,身着破旧衣服的男人请两人坐下。
“来,请坐吧!”
宗介与小要弹了弹椅子上的尘埃,战战兢兢地做了下来。约五人左右的小学生们则跟着一块坐在后面。
这是四楼病房的隔壁,另一个地板比较稳固的房间。那是住在这个废墟,无家可归游民的窝。除了食器与速食食品,还堆叠着无数的书籍,有床铺也有书桌。
仔细一看,还算是颇为舒适的空间。
“有梅酒,要喝吗?还没有坏的喔!”
“不必了……”
两人慎重地拒绝了。
“……那么…也就是说,芳树你们是为了这个伯伯,才演了那些戏码?”
小要一问,小朋友中带头的少年便点头了。
他的名字是阿久津芳树。
是之前由于某个事件而与两人结识的小学生。(详情请看《妥协无效的人质》)
“没错,常有附近的情侣或小混混进这个医院,然后源伯就会被他们欺负,这个房间也常常被搞得一团糟。”
源伯,应该就是指这个戴眼镜的雷鬼风伯伯。
“所以我们想到,如果散播有幽灵出现谣言的话,那些人应该就不会再来了。所以才设置了很多机关。”
“哦。”
“我原本是很反对的,不过输给了这些孩子们的热忱,就开始帮忙了。哎呀,事实上也十分有效……很多人因此就不再过来了,我实在很感谢他们。”
雷鬼风伯伯有着意外的奇妙知性氛围。
“一般人的话,到二楼的电话那里就会逃出去了。没想到你们竟然一个接一个地突破了关卡,让我们烦恼了好一阵……不过,这方式对相良哥和小要姐当然是没用啦!”
芳树说着笑了出来。
“唔……也就是说,这是心理战的一种。跟‘河内之花’或‘巴格达玫瑰’(注:美军在越战,及伊拉克在波湾战争时实行过的心理战)算是同一类吧!”
“那是什么啊?”
“就是……心理战。为了挫败敌人的士气而发布广播。以女性播报员喊出‘你们将死得一个也不剩’,或‘隔壁的军团已经全灭了’一类的谣言。不管哪个军队都会这么做,这就有如战场的咏景诗一般………”
说着宗介开始远眺。
“也有这种惹人厌的咏景诗啊……不过,芳树……一个小学生三更半夜在外面游荡,你有告诉家人吗?”
阿久津芳树挺起胸膛。
“当然是保密啊!上床以后再偷偷地从窗户跑出去,轻而易举啦!多亏这样,这里变成了源伯跟我们的秘密基地,很棒吧!”
“原来如此。的确也是啦……一开始那个机关真的有够恐怖。光是看到窗口站了个老婆婆,瑞树马上就逃走了。”
“咦……?”
“哎呀,就是那个啊,窗边不是站了个老婆婆吗?那是人体模型还是什么扮的啊?”
听着小要的叙述,芳树等人面面相觑。
“我们不知道你说的那个耶?”
“可是宗介,你有看到吧?那个老婆婆。”
“嗯,不会错的。”
于是,孩子间立即飘起了紧张的气氛。
“啊啊,那个啊!”
源伯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大概是十年前被火烧死的人吧?从以前就偶尔会出现呢!”
这次换芳树等人脸色发青了。
源伯从窗口眺望争先恐后逃离医院的少年们。
也看得到宗介背着失神晕倒的小要,一步步地离开医院用地。过了一会儿——房间内的门打了开来,看到一个老婆婆模样的人。
“孩子们都回去了呢!”
“是的,妈。他们都回家了。”
源伯回应着。他对孩子们隐瞒了,自己的母亲也就是自杀身亡的院长妻子住在这里的事。这最里面的房间,也从未让他们接近过。
“那些孩子们,大概也会渐渐不再靠近这里吧?”
“真是谢天谢地。”
“一点也没错——”
男人点点头,将梅酒注入有裂痕的茶碗。
“如此一来,就可以安静地过一段时间了吧……”
※ ※ ※ ※ ※ ※ ※ ※ ※ ※
小要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扛在某人的肩膀上。
是宗介。他用左肩背着她,右手控制自行车,已经骑到离废墟好几个街口的另一处。
似乎是返回公寓的归途。
“唔~……”
“醒了吗?”
宗介以听起来并不是很担心的声音说道。
“嗯……已经可以走路了,让我下来吧!”
“先不要走路比较好。你因为听到那个流浪汉说的话而晕厥,或许身体还残留着晕倒时造成的冲击。”
“……总之,先放我下来啦!”
被像米袋一样地搬运,还挺难为情的。
脚刚踩到地面时,小要感到一阵晕眩。她扶着宗介的手,跳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抓紧。”
说完,宗介就踩起自行车,双载出发了。
“宗介,我问你哦……”
“什么?”
“你害怕吗?”
“怕什么?”
“我掉下去时,血流如注的样子…!”
宗介没有回答。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难不成是生气了吗——小要这么想着,感到一阵失望。
那时侯,他一脸惊惶的表情只是因为吓了一跳而已吗?
但是自己却希望能看到他更加慌张失措的模样……
一阵沉默。在经过便利店,停车场里高中生喧杂的声音逐渐消失时,宗介咕哝:
“应该是吧!”
“…………咦?”
“没事。”
到最后,还是陷入沉默。
小要虽然不知所谓地呆了好一会儿,不过随即开心起来——接着就露出一张不怀好意的脸。
“喂~我没有听得很清楚耶?”
“别在意,忘了吧。”
“不要!喂,你刚才说了什么呢?喂~说嘛……!”
以微微撒娇的嗲音,小要的手臂围绕着宗介的脖子,一阵阵地摇晃着。
“不要乱动,千鸟,会摔倒的。我什么也没——”
“快说啦!不说的话,我就让你品尝一下第二次的恐怖滋味喔!?怎样,还不快说!”
“快住手……!”
两人乘坐的自行车,一面东摇西晃地左右摇荡,一面在夜路上奔驰着。
※ ※ ※ ※ ※ [身处黑暗的病患 完] ※ ※ ※ ※ ※

短篇小说—雄辩无敌的肖像画

一股濒临爆发的热情,使得阵代高中美术科老师水星庵的笔尖战战兢兢地颤抖着。
蓬乱略长的头发及不修边幅的胡渣,看起来与其说是老师,还不如说像是音乐家。
正对着他的亚麻画布上渲染着五颜六色的颜料。雪般的白与薄墨色、宁静的月光蓝,虽然几乎都是寒色系,却散溢着不可思议的明朗与温暖感。
描绘在画布上的,是一位女性的立姿。
印象中的轮廓已经描绘出来,但是——
“……不行啊…”
水星低叹。
“…不行啊!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中略)不行不行没用没用没用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啊~~!”
他一边惨叫,一边将画笔与调色盘丢向一旁的玻璃柜。稀释颜料用的亚麻籽油洒得一地都是。
“啊啊……为什么!?为什么就是画不好啊!这种……这种画!我的脊髓要被切断了!我的灵魂正在激烈的呕吐!就像是…被污水浸泡后要被丢弃的梯子那样啊!”
喀啦啦!!
水星庵将画布丢往墙壁,被推倒的石膏模型在美术准备室的地板上兀自旋转打滚。
画架轰然倒下,就连柜子上的教材——石膏制的人类面型也摔破了。
“啊啊……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撷取她万分之一‘美丽’的片段,还做了永久避免它和其它物品混杂的完全状态防护(中略)了啊!?我无法理解!这该说是精神上的无能吗?还是如球体般的虚饰?也就是说……还要更……像这样,那样……她是……应该是那种样子啊!!”
猛烈勃发的疯狂气息。
顺带一提,现在虽然是上课时间,水星却对学生视而不见,将他们丢在一旁,把自己关在美术准备室中。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只想尽快完成这幅画。
另人怜爱的;惹人疼惜的,她的姿态。
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将会死去。
这是灵魂的补完行为,为了安抚无处可藏之激情的唯一手段。
但是,没有想到这个作业竟是如此的困难……!
他持续着这样的步调,自言自语地说着难解的奇怪语言,一个人在狭窄、微暗不明的房间中不停地抓狂着。
碰!
隔壁的房间——也就是待在美术室中的一名男学生,在听见了骚动不安的声音之后,撞破门扉冲进了美术准备室。
“老师!敌人在那里!?”
一手握着手枪,以激昂的声音大喊的,是二年四班的相良宗介。紧绷的表情与紧抿的嘴唇,眉间的皱纹正因最高限度的警戒模样而更为加深。
水星以布满血丝的眼睛,讶异地瞪着他。
“敌人,什么敌人……!?”
“没错,敌人呢!?”
“敌人…对,敌人在…就在这里!我存在的这个空间…这空间本身就是敌人啊!”
水星“啪”地展开双臂,对着宗介无懈可击防御着全方位的枪口。
“您的意思是…哪里?”
“你不了解吗?就是这里!”
“所以…到底是哪里?”
“这里啊!就是这里!”
精神亢奋的水星,仰头对着天花板长啸。宗介对此举动的反应,就是直接举起枪口对准了水星的上方。
“在上面吗……!?”
砰、砰砰砰砰!!
五发子弹朝天花板击出。从小小的弹孔中,传出不知什么金属被击穿的声音。
“……………”
在那一瞬间。
枪口冒出了阵阵的白烟,两人保持沉默,在现场相视不动。水星呆若木鸡,宗介则是毫不松懈地眯着眼凝视天花板的弹孔。
此时——
“宗介!!”
冲进房间的女生——千鸟要,朝宗介的背上“碰”地一声将他踹飞。
她有一头垂落至腰间的乌黑长发,袖口卷起,手上紧握着画笔。
向前倒下的宗介以手支撑着地面,转头一看。
“干什么,千鸟?”
“少啰嗦!你好歹也给我改掉不经大脑思考就开枪的习惯吧!”
即使被怒吼,他还是以非常认真的表情直视小要。
“快退下。天花板中目前也许还潜伏着要阻击水星老师的刺客——”
“刺客,天花板里,你……你到底做了什么……啊,好冷……这是什么?”
滴答滴答。小要以单手抹去落在颈后的水滴,抬头望向天花板。看到她的动作,宗介与水星也一齐抬起了头。
从天花板的弹孔与石膏板的间隙里,滴滴答答地漏着水。
“…………”
就在下一刻。
天花板的石膏板“啪哩”地一声破裂,大量的水冲在三人身上。以滂沱大雨还不足以形容,那气势宛如瀑布般直落而下。
看来宗介的子弹射破了天花板的水管。
“唔哦!”
“呜……呀~~!!”
宗介的头部被落下的建材击中,当场昏倒;小要则是因为滑了一跤而发出哀嚎。两人卷在一块,宛如冲水马桶里的“黄金”一样,被冲向房间的一角。
“啊啊……”
一旁,水星的身体受到激流冲击,在原地茫然直立着发愣。
“对……把一切冲走……将遮蔽那女人的乌云从我的心……一扫而空吧……”
看来病得不轻的他喃喃自语着,而宗介与小要则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过了二十分钟后的下课时间。在没什么人出入的女子更衣室中——
“哈啾……!唔~气死我了!”
一阵老头似的喷嚏后,小要利落地脱下几乎黏在身上的衬衫。置物柜的门板上则已软趴趴地挂着其它湿透了的衣物。
水珠涔涔的柔滑身躯,隐约可以透视到肌肤的白色内衣。这是一目男孩子若是看到,必定流连往返,头晕目眩的艳丽画面。
不过,此处除了小要之外,只有神乐圾惠里一个人。
“呐,用这个擦一下吧!”
站在一旁的惠里递给她一条浴巾。
“啊,谢谢!”
小要一边道谢,一边用浴巾仔细地擦拭头发。看着她那样子惠里说道:
“真不好意思呢,千鸟。总是你在关照他。”
“不会了,唉,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是吗?那就好……”
“不,一点也不好……”
“嗯……”
惠里没有听进小要的话,只是独自叹着气。
神乐圾惠里是英语老师,也是小要班级的导师。约二十五岁左右,一头利落的短发,身着米色的外套。总是一脸神色严肃、正经八百的模样。
实际上,惠里也是一位认真负责的老师。
她总是在宗介引起骚动后,与小要站在同一战线对他斥责咆哮,并仰天高声叹息。
(啊…神呐!他就是你派遣到我班上的试练吗?如果是的话,我会承受给你看!但是可以的话,能不能换个稍微不同的内容?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试练程度,实在有点另人难以承受。凡事都应该有个限度吧!)
……诸如此类,如此一般的感想。
这样的她最近却十分没精神。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心不在焉,英语授课中也总是茫茫然地发呆。像昨天,在黑板上写下极度刺激与暴力的会话后,还说“出千鸟,请翻译”……一类的话。
(呃……老子是混帮派的同性恋,杀掉警察和白人!我的“那个”世界第一,耶!)
小要正确的翻译了那段宛如饶舌歌词的会话,她却脸色发白地说“你在说什么啊!?”
总之,就是很奇怪。
注意到这种变化的小要,一边换上体育服;一边小心地询问道:
“老师,您是不是在烦恼什么事呢?”
“咦……?”
“因为您最近都没什么精神。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可以跟我聊聊喔!”
小要一派轻松地说着。惠里稍作沉默后,突如其然落下斗大泪珠。
“老师……?”
“对…对不起……身为学生的你,竟然如此挂心老师的事。老师真的好高兴。”
“喔。”
“但是,这是不行的,这是老师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要是我借学生之手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所谓的专业不及格吧?但是…但是,啊啊…!果然还是说不出口呀!”
交错着宝冢风的夸张动作,一边苦恼着。换好衣服的小要则是呆然旁观,好不容易才回神开了口: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
毫不迟疑地准备快速走出更衣室,惠里却忽然地抓住了她的袖口。
“等等,千鸟。”
“什么事?不是不告诉我吗?”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因为……”
“有话就请您快说吧,我还要去便利商店买内裤呢!”
“啊啊……别这么说嘛,我的可以给你呀。”
“不需要……!!”
小要红着脸,狠狠拍掉惠里怯怯地伸进裙底的手。
“您是认真的吗!?那种低级的白痴举动……一点都不像老师!”
狼狈不堪的惠里。这样看起来实在不知道谁才是学生。小要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变得这么怯弱的惠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虽说似乎跟宗介没关系,不过还是请您告诉我吧!”
“那个……那个…是有关职场……人际关系的事。”
“人际关系…吗?”
“事实上……是与教美术的……水星老师有关的事情。”
踌躇不已地开了口,惠里陈述着事情原委。

※ ※ ※ ※ ※ ※ ※ ※ ※ ※

神乐圾惠里与水星庵,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的“单纯的同事”。不但教学的科目不同,担任导师的年级也不同。就连一天中见面的机会也不过一、两次。
这两人在上个月一起担任离职地理老师送别会的干事。但是水星对这种工作不太擅长,索性有惠里面面俱到地加以协助,于是送别会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以此为契机……就在前一周的星期天,水星对她说:“这是承蒙你照顾的回礼”,邀请她一同去看电影并用餐。
惠里很高兴地答应了。
“好久没像这样子烦恼要穿哪件衣服什么的了,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无意识地,惠里以沉醉其中地模样描述着。
看到这模样小要难掩惊讶。半疯癫的水星老师与正经八百的神乐圾惠里,两个人竟然会进行私下的约会……!
“哈哈……老师呀……您果然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嘛!”
“咦?”
“您喜欢水星老师吧?”
“那…那是……!并不是,绝对不是,不是那种次元的事。但是…不知不觉就会想,那个…他真是个好人呐,只是这样而已……”
惠里变得吞吞吐吐,老师的威严荡然无存。
“随便您。然后…那又有什么问题吗?”
才这么一问,惠里的表情顿时蒙上一层阴影。
“那一天……是很好没错。但是从隔天开始,水星老师突然就变得很冷淡。”
“啊?”
“见面时一言不发,不仅如此,还立刻转身就走。就像…就像是……在躲我一样。”
惠里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小要则想到今天水星在课堂中,几乎都窝在美术准备室里。虽然不觉得这与惠里的事会有什么关系——
“有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譬如强调犹太人阴谋论、或是对他自白说出‘以前曾以茱莉安娜的艺名在东京拿扇子跳舞’之类的事?”
“怎么可能!我才不是那种怪人啦!我只是…小小的……在看电影的途中打了瞌睡,吃了四人份的沙郎牛排……虽然觉得有点不恰当就是了。”
“……那他当然会不高兴啦!”
小要双肩一颓,惠里则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呜……果然是因为这样吗?”
“没错。如果是我的话,最多点三人份就不会再加点了。”
“说的也是,那才正常吧……”
“没错!那才正常。”
两人由衷地首肯着。
“所以……他对我的印象一定是幻灭了。大概是认为…我是一个一点也不诚恳,贪心的女人吧?看来是已经不行了……!”
惠里渐渐地失意消沉。小要对此视而不见地将话题延续下去。
“哎呀,应该还没到绝望的程度吧?说是避开,可能只是老师多心了也说不定。”
“是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不然,我就装做不经意地去帮您深入调查吧?调查水星老师的心意。”
她瞠目结舌。
“哎呀……真的吗?”
“没错,反正今天还挺闲的。”
这么说着,小要微微一笑。

※ ※ ※ ※ ※ ※ ※ ※ ※ ※

宗介与水星在淹水的美术准备室中,默默地用抹布擦着地板。
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将吸满水的抹布拿到水桶上方,将水挤出来——再继续擦地。不断地重复这个循环。
“……相良同学。”
地板好不容易才变得干净一些时,水星于言又止地开了口。
“什么事?”
游击战装扮的宗介回应着,没有停下拿着抹布擦地的动作。
“你觉得……那张画怎么样?”
水星指着竖立在墙边的一幅油画。与他在课堂中构思的画不同——是更加老旧的画。
那是幅风景画。描绘着早晨薄雾弥漫,宁静的森林,展现出雾绿与灰色的平衡之美。光是凝视着,就仿佛能看到一个人伫留在那里的感觉——如此的画。
“这个吗?”
宗介走到那幅油画旁,专注地观察,并敲着画布的木框窥看画框内侧。
“无法当作紧急时刻的盾牌使用吧。不过是块布,连点二二口径的子弹都挡不住。”
“…………”
“可以在内侧贴上超级芳纶纤维(注:aramid一种人造纤维,多用于防弹衣素材)与陶板试试看。如此一来,我想就算是五点五六mm口径的子弹也能挡下来。”
“不。我要问的……是关于画本身内容的事。”
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油画本身。就像是首次注意到画的存在一般。
宗介大约用了三十秒,将那幅风景画浏览了一遍。
“是森林?”
“……只有这样吗?”
“乍看一下,是安全的森林。没有毒蛇或水蛭一类的危险生物,似乎也没有地雷一类的陷阱——不过,深处的茂林的确有股腐臭之气。”
宗介指着画中的一处。因为若有狡猾的阻击兵埋伏,那里正是绝佳的位置。
听着宗介的见解,水星大失所望。
“是这样啊……‘股腐臭之气’吗?原来就是太陈腐了,真遗憾。”
“无须气馁,老师。若是外行人自然无法看透。”
这两个人,每次打招面都是一副看起来畅谈无阻的模样,事实上则是重复地展开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这不提也罢。
“这张画……是我学生时代画的。还算得上是我的自信作,却还是得到这样的反应。大概是我没有才能吧!这么一来,要完成我现在正在进行的画作看来是不可能了……”
水星叹着气。
宗介坐上身旁的画架,视线朝向那幅画。画的上方盖着一层蒙尘的布,看不见内容。
“是什么样的画呢?”
“不……!请不要看!”
水星压住宗介正要掀开盖布的手。
“为什么?”
被追问的水星,不知为何一脸狼狈地说道:
“……未…未完成的作品不给别人看是我的原则。不过……大致说明一下也可以啦!那张画……要说的话,就是企图在从自我内在发出的激进形式上,赋予暂时的轻微跃动。没错,即是展现不再对于自然保持奴婢性格,所谓拥有随时随地都是小天神般的气度……这虽然是漱石所说的话,不过这个作品就是这么回事。了解吗?”
“不了解……”
宗介额角冒汗地立刻回答道。
“唔……不过像这样尝试跟你说明,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激起了我汹涌的创作欲。没错,有如偏东天空日出的那道曙光……”
水星宛如看着哪处远方似的,眯起了双眼。
“那真是太好了。”
“嗯。好,我再努力看看!”
“那么,也请让我帮忙。因为,妨碍到老师作业的进度,我也有责任。”
客套话才刚说完,水星便笑着挥了挥手。
“哈哈哈。就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吧,我想要集中注意力。”
“我知道了,老师希望能独处发挥自己的力量。我告辞了。”
敬礼之后宗介离开了房间。

※ ※ ※ ※ ※ ※ ※ ※ ※ ※

往美术准备室前进的小要缓步走在走廊上,每走一步就逐渐陷入后悔的念头。
无论是关于“深入调查”,或是关于天真地轻易接受对方的请求。
(唔……仔细地想想后才发现,我呀,对水星老师很头痛呢……)
这当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与水星老师对话实在是一件很疲倦的事。不知所谓地发出一整串难懂的艺术用语或是文学用语,爱用一堆百转千回的表现法,结果到最后,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算了,这都是为了神乐圾老师,忍耐吧!)
小要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虽然神乐圾惠里像个傻瓜大姐,而且迂腐又不知变通,但小要及其他学生都因为有更大的理由而喜欢,并信任身为老师的她。那是关于原本要终止的校外教学,由于她采取了某些行动之缘故而得以成行。对惠里来说,重视学生并非口头上说说而已。
准备进入美术准备室前,只见宗介双臂在胸前交叠,如卫兵般直立在门前。他做着游击装扮,像个哨兵似的抬头挺胸,挺直了背脊。
“宗介,已经整理好了吗?”
打声招呼后,见宗介点点头。
“是的,水星老师准备再度进行绘画的工作,他想要一个人集中精神。”
“啊,是这样吗?那借我过一下~”
正想进入准备室,但宗介却不让她通过。
“?……干什么啦?”
“老师正在忙碌,不准进入。”
“我有事要找老师啦!让我过去。”
“不行。十分抱歉……”
“真是的,我只是有件小事要问老师!没关系吧!?”
小要鼓起双颊,宗介则是一副陷入思考瓶颈的样子。
“那么……告诉我。我会传达给水星老师知道。”
“啊?……真是的。”
小要抱怨着,突然想起对于其他人来说,宗介与水星老师比较亲近。比起不擅长与水星应对的自己,让宗介去深入查探的方式,也许比较容易问出真心话吧……想着想着,她怯怯地开了口:
“那么……就帮我传达吧,我有些事想问问老师的看法。”
“没问题,说吧!”
小要隐藏了惠里的角色,以重点摘要的叙述说明了事情原委。
“嗯。”
“——总而言之,如果第一次约会的对象食欲旺盛的话,有什么看法?虽然老师大概会说:‘没什么看法’或‘真有精神’一类的,不过你得帮我问出其他的答案。”
“知道了,你等我一下。”
宗介应声,身影消失在美术准备室的内部。

※ ※ ※ ※ ※ ※ ※ ※ ※ ※

宗介走入房间,水星正专注于那幅画之中。
“老师。”
“什么事啊?”
水星举起右手搔着蓬乱的长发,一边回应道。
“老师觉得贪吃的女人怎样?”
“…………什么?”
“贪吃的女人。就在您的眼前贪婪地将两磅重,烤得半熟的肉吃得一干二净,连一点渣都不剩。您对这种女人有什么看法?”
宗介拿起一个雕刻,装做自然的口吻问着。真要说的话,如果只论演技表现,他表现的还真可算是“可圈可点”。
“我不太懂你想问什么……不过,那感觉很没品吧!”
水星板起脸回答。
“没品…吗?”
“是啊,我认为哪怕是所谓兽性也有贵贱之分。而那保持的绝对是最灵长,而且文明的常识(中略)还是这样。原因何在?只因为甚至连苍蝇的交配,也存在着(中略)般自然的优美秩序。重要的是那存在的高贵本质啊!”
“原来如此,打扰了。”
他退回走廊。

※ ※ ※ ※ ※ ※ ※ ※ ※ ※

“啊……好迅速呢!”
在走廊等待的小要向前迎接离开又回来的宗介。
“如何?说了些什么?”
虽然并不是真的兴致勃勃地想知道结果,不过小要还是问了。
“嗯,他说‘没品’。”
“咦……”
“还说了许多别的,不过这一句可说是代表。其他还说了是苍蝇的……对了,比起那样的女人,交配中的苍蝇还比较美。他是这么说的。”
“怎…怎么会……”
看着摆出一脸凝重表情、双臂在胸前交叠的小要,宗介蹙眉。
“有什么问题吗?”
“嗯~嗯……不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谢谢你了。”
一道完谢,小要转身离开现场。
该怎么说好呢?小要站在职员办公室旁,正烦恼的一个头两个大——背后突然冒出声音。
“千鸟同学?”
“呀……!”
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是抱着教材的惠里站在那里。
“怎么了,这么惊讶?你没事吧?”
“不,没什么。那个…”
惠里盯着心情有所动摇的小要。
“那件事……怎么样了?”
“啊,说到那件事啊……”
小要一瞬间陷入迷惘,考虑是否应该就此诚实道出?
“该怎么说呢,水星老师……那个,果然还是偏好食量小的女性。很遗憾,看来……似乎是没有留下……有气质的印象。”
一段时间内,惠里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五秒后,惠里手中的讲义突然咚地掉落,全身虚软地摇晃,靠上了墙壁。
“老…老师……!?”
“没……没事的。没事了,千鸟。只是有点小小的晕眩……对,微微感到天旋地转,时间空间的区别暧昧不清,全身血液像变成工业废水罢了——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老师,那已经够严重了。”
“无所谓,我没问题。完全…一点问题也没有。呜…呜……”
即使说着这种话,却很明显地看得出惠里受到了深刻且严重的强烈打击,意志消沉。小要只好怯怯地回应:
“那个…不过,因为没有说出老师的名字,说不定只是单纯对一般人的观感而已喔?别这么悲观嘛!”
“啊啊……可是…咦……是那样吗?”
惠里抬起头。
“是呀!而且不是有句老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就算老师的神经再大条;食量再大;甚至没胸部……水星老师说不定也不会介意嘛?只要是神乐圾老师的事,我想是一切全部OK的啦!”
“是那样的吗?”
忘却前一刻低迷的心情,惠里双颊绯红。
“就是那样!既然如此,这样一来,不如直接去问‘觉得神乐圾老师怎样’吧!”
“那…那个……有点,不太好吧?”
“可是,维持现状老师的心情也没办法感到畅快吧?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今晚才能睡个好觉。如果失败了,就去借酒浇愁,看来果然还是该这么做!”
“唔……可是——”
小要伸出食指戳向惠里的下颚。
“不然……就那样吧!‘在学生会公报计划对许多老师做的配对占卜中,神乐圾老师与水星老师是最合的一对’……之类的,用这个当借口就不会不自然吧?怎样?怎样?”
接着惠里小小地吐了口气,吞了口唾液,终于点了头。
“也好,那么……就拜托你了!”
“好,就这么决定行动开始!”
小要再度前往美术准备室。
到达准备室时,宗介仍然纹丝不动地伫立在门口正面。
“……果然,还是不能进去吗?”
“嗯。很抱歉,现在仍然无法让你通过。”
宗介挺直背脊,保持“稍息”的姿势回话。
“那……请你再进去问一遍好吗?这次要问——”
小要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
“知道了,就是问‘觉得神乐圾老师怎样’对吧?”
“没错,拜托啰!”
“等我一下。”
宗介消失在门扉后。

※ ※ ※ ※ ※ ※ ※ ※ ※ ※

还是老样子,水星拼命绘制未完成的画。宗介虽然感到有些抱歉,还是开口询问:
“老师。”
“唔……什么事?”
“可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也说不定,您觉得神乐圾老师怎样?”
“…………什么?”
水星突地暂停手上的动作,询问着站在画布另一面的宗介。
“为……为什么问那种问题?”
“学生会做的配对占卜出现了很有意思的结果。神乐圾老师与您的配对度似乎很好。因此关于这件事想请教您的意见。”
“神…神乐圾老师有说什么吗……?”
“还没有问。”
水星不知为何一脸困惑的表情,然而他终于——慎重地开了口:
“那种占卜……真是不可靠。我与她非常不相配。”
“不相配吗?”
“是啊。我……一看到她的脸,心情就感到心脏像是被针刺一般,而那并不是对美的憧憬而产生。那是更不同的……几乎可说是怪物似的……那种,强烈的、原始的……没错,对我来说,她是原始的。那是环绕人类情爱与死亡的纠结藤蔓,也就是所谓跨越精神病症的矛盾(中略)以佛洛依德的话来说就是(中略)如此这般。也就是说她——”
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呢?
一路听下来宗介还是搞不懂。他能做的就是要求自己全部的知性与感性总动员,尽力记住水星说话内容的大意。
“——我是这么想的。这样可以吗?”
虽然得到了回答。
宗介少见地揉着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
“……是的。我想这样就可以了……应该是吧?非常感谢您的配合。”

※ ※ ※ ※ ※ ※ ※ ※ ※ ※

瞧见额头冒着冷汗,一脸困扰的宗介,小要忽然感到不安。
“……他怎么说?”
“嗯……该怎么表达才好呢?”
宗介的双臂交叉与胸前,低声呢喃,好不容易尽全力将脑中的东西消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出来。
“水星老师说……一看到神乐圾老师的脸,心情就会遭到像要死了一样。”
“啊……?”
“觉得她就像怪物。非常的原始…情色…一类,什么跟什么,反正就是很情色。看起来像是精神病患者……和自己相当不搭配……?大概就是说了像那样的事。”
说到最后,还特别降低了声音。
“那么这是‘讨厌’的意思吗?”
“我虽然搞不太懂,可是水星老师可是认为神乐圾老师像是‘怪物、原始人、色晴、神经病患者、让他心情糟到像快要死了一样’哦!”
“那个,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此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细碎的啜泣声,小要一惊之下立刻回头。
“老…老师……!?”
站在那里的是神乐圾惠里。有如迷途羔羊般不知所措的样子,浮肿的双眼一片通红。
“老师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从说到‘那么这是“讨厌”的意思吗’开始。”
“唔……”
“果然还是应该阻止自己走到这里来的……”
惠里泄愤似地埋怨着。
“那……那个,听我说嘛!现在,还没有直接跟他把话说明白啦——”
“很可笑吧……?总是对学生们一脸傲慢地说着很伟大的话,到头来也不过是个让人看不下去的笨女人。反正我就是不知世事、贪吃、到现在还是处女…反正…反正我……”
小要死命地安慰着进入自虐模式的惠里。
“怎么这么说…老师,别这样自责啊!”
“没错,老师。而且原始人在能吃的时候大量摄取食物是必要的,无须自责。”
“你给我闭嘴!”
小要一阵怒吼后,宗介缩了缩头。而惠里则是摇摇晃晃地打算从原路离开——
就在这时,美术准备室的门气势磅礴地打了开来,接着水星冲了出来。
“搞什么啦!吵吵闹闹的!我正在构思中耶!这么吵我怎么工作啊……呃……?”
原本是要斥责小要等人,不过水星话才说到一半就变成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因为他发现了惠里的存在。看到她哭泣的模样,他不禁心头一揪。
“神…神乐圾老师,你怎么了吗?”
水星狼狈不堪地寻求小要与宗介的解释。但两人在四目相觑后,都各自移开了视线。小要吹着口哨,宗介则是开始了枪支的分解动作及整备。
“水星老师……我…得向你道歉呢……”
背向对方,惠里痛苦地说道。
“啊……?”
“要是我开窍一点,一开始就拒绝用餐的邀约就好了。我真是太厚脸皮了。”
“什……你在说什么啊!我绝对——”
“不!够了。的确,我是个不起眼又无聊的女人。可是……但是!”
说完前提后,惠里含着泪回头,笔直地凝视水星。
“竟然说‘情色’、‘原始人’、甚至‘神经病’这类中伤的话!我还以为你绝对不是那种背后暗箭伤人的人。我…我看不起你。”
“什……”
此时宗介与小要确实目击到水星头上,出现了“轰隆隆隆”的巨大状声字。
“请不要再跟我说话了。我先告辞了。”
抹去眼泪后,惠里跑着离开。

※ ※ ※ ※ ※ ※ ※ ※ ※ ※

被留在原地的水星,只能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那个……老师?”
没有反应……不,他缓缓地看向宗介,然后开了口:
“打火机……有没有打火机?”
“有。”
“借我吧!”
从宗介手上取得ZIPPO的打火机后,水星脚步虚浮地回到美术准备室。他走进房间内,拿起直到刚才都还在构思的那幅画——点火!
“等……!!”
脸色苍白的小要立刻阻止了他。
“不要阻止我!千鸟同学!”
“您在做什么!?会引起火灾呀!”
“无所谓,全都烧掉也无所谓!画…还是这世界!我已经…已经!唔…呜喔~~!”
水星随着大量喷出的泪水大声呐喊。宗介以擒拿术制住他,小要则趁势夺下打火机。
“……真是的,您到底在说什么啊!?老师您不是对神乐圾老师一点意思也没——”
说到这里,小要突然安静下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水星的画。
“这…这是……”
“原来如此。”
看到那幅画,不论是小要或是不会察言观色,对来恋爱迟钝的木头人宗介都能体会了。

※ ※ ※ ※ ※ ※ ※ ※ ※ ※

惠里钻进保健室的床,嘤嘤地啜泣着。
“那个~学姐,你还好吗?”
身为保健老师的西野梢一副担心的表情。她和惠里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也是管乐团里相差一年的学姐学妹(而且都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
“呜呜…一点…也不好。总觉得自己好难堪、好难堪……”
“虽然我不太了解……不过,学姐你从高中时就很会钻牛角尖了……”
“不要理我啦!像你这种有异性缘的人不了解的苦处太多啦……呜呜……”
就在此时。
“不好意思……”
“神乐圾老师在吗?”
保健室的门喀啦喀啦地打开了,传来的是小要与宗介的声音。西野梢对惠里使了个‘想怎么回复’的眼神。
(说我不在……)
她摇着头表示,只听见小梢对着门口说道:
“是的,她在这里喔。”
“……喂!”
小梢呵呵轻笑,从布帘后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要和宗介的身影。
“……还在生闷气呀?”
小要说着。
将脸埋进枕头,用被单盖住自己的惠里,看起来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学生。
“……无所谓吧?就算是我,也会有一个人消沉的时候啊,不要理我。”
“那可不行,因为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
说着,宗介窸窸窣窣地拿出一幅画。接着倾泄而出的是一股半干油彩的刺鼻味道。
“啊……”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人物画。不知是哪里的街道和大厦前——大概是…与人相约的场所。在那里的是一位,一边坐立不安地看着手表;一边等着对方的女性。
一目了然,那正是神乐圾惠里的身影。
画中她的模样,带着没来由地不安,却又有兴奋期待。同时感受的到看着她的人,也就是画出这幅画的人——温柔的视线。虽然是以蓝、绿与灰色为主体,却不知为何有着温暖的印象真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作。
“这几天,水星老师似乎都将心力专注于这幅画的样子。”
“前阵子感觉很冷淡,是因为正在脑中努力保存约会时的景象……他是这么说的。”
“…………”
惠里出神地欣赏眼前的画作。所有的误会不需多做说明,只要看到这幅画就懂了。
“水星老师,原来是个非常不善于表达的人呐!稍微对他改观了。”
小要微笑。
“是呀……”
连耳根都红透了的惠里轻声说道:
“所以我才会喜欢他嘛!”

※ ※ ※ <雄辩无敌的肖像画 ﹡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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