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午休时分的学校屋顶。
那个地方是老师们无法看到的,做某种事情的圣地。虽然最近已经进入了梅雨时节,但是今天的天气却是格外晴朗。
湛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火辣辣的太阳,把整个屋顶晒得雪白明亮。
在屋顶的一个角落里,站着一对男女学生。
一个是留着短发的女学生,她的背抵着顶楼的栏杆上面,头垂得低低的,脸是满是羞涩和窘迫。
而另外一个人则是蓄着一头长发的男学生,他把少女环抱住,圈在自己和栏杆的中间,而他的右手正捻着一支烟,紫色的烟雾袅袅地升起。
“——所以说啦。为什么呢?典子,我看你是不喜欢我吧?”
长发的男孩子这么说道。那个女孩——典子仿佛受了他的胁迫一般,抬起自己的脸来。
“没……没有那回事呀。我,我是喜欢你的啊……三纪夫。”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们两人都已经交往了两个月了耶。为什么到现在都还只有亲吻而已?”
“因,因为……因为,人家,人家还是会……还是会怕的嘛。”
女孩子不知所措地回答他说。那个被称为三纪夫的男孩,一脸“我都听腻了”的厌烦神情,呼—地吐出一个大烟圈来。
“哎哎,我说,我们都已经不是国中生了,应该要更加地了解彼此才对啊。”
“我,我觉得我们也可以用别的方法来互相了解嘛。”
“我不要只有那样而已啊。我,想更加的了解你哦。”
砰!!
沉闷的枪响响了起来,非常无礼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三纪夫和典子惊愕不已地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是从学校屋顶的水塔最顶端传来的。
“……?”
水塔顶端的边缘上面,有一个男学生在那里,他匍匐在水塔上面,双手紧握着一把来福枪。严肃而坚毅的神情,紧紧抿着的铁般的嘴角。那记枪响是朝着阵代校舍的方向的。而在那个男学生的身畔,则散落着五花八门的仪器设备,以及装子弹用的弹夹,另外,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咖啡罐似的绿色罐子。
那个男生,就是二年四班的相良宗介了。
一个在海外战乱地区长大的归国日侨,在和平国家生活的常识几乎为零,外号叫作“战争狂人”的转学生。
“唔……”
他用双筒望远镜望着很远处的靶心,仔细地检测着刚才的那记射击。然后他爬起身来,在笔记本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接着他取出新的子弹来填装到来福枪的枪膛里面。
然后,他举起枪,向着校舍的另一角——开火。
沉闷又难听的枪声响起,接着,宗介再度用双筒望远镜确认他的射击命中率,可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大满意了,一边摇着头,一边在笔记本上面写着什么。
似乎也已经注意到了身边的两个观众,于是他回过头去,淡淡地望了三纪夫和典子一眼,脸上一副漠然置之的表情。
“没关系,你们继续。”说完,他动作自然地往来福枪枪膛里装上了下一发子弹。完完全全地无视于那二人的存在。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决定忽略掉宗介的存在,继续他们之间的谈话。
“……反,反正啦。也该是时候了嘛。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那个……是这样没错啦。可,可是……”
砰!!!
“……我当然也会好好地疼爱你的啊。”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可是,三纪夫,我……”
砰砰!!!
“……想跟喜欢的女孩子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会这样想不也是很自然的事吗?”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真的吗?那你就拿出点勇气来吧。我呀,今天晚上——”
砰砰砰!!!
“……所以说今天晚上,我父母亲都——”
砰砰砰砰!!!
“今天晚上——”
砰砰砰砰砰!!!
“……啊啊!混蛋!!”
实在受不了噪音的三纪夫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暴躁地抓着头发,往水塔的反向快步走去。他猛抽了一口烟。
“喂!我说你啊!!”他抬起头望着水塔上面的宗介,咆哮了起来。
“干什么?”
“你很吵耶!!到别的地方去弄你那个东西了啦!!”
宗介从高处俯视着他,皱起了眉头,就好象在沉思着什么。
“那样不行,距离会不够的。只有从这里试射才是最佳位置。”
“什么叫‘最佳’?喂!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屋顶离校舍的角落距离大约是三百米。我正在用各种不同型号的弹夹,来检测新买的来福枪的精准度如何。它真是一把奇怪的枪,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适合埃及制的弹药。总而言之,我正准备用自己调配火药的子弹来试试效果——”
宗介说得又恳切又真挚,可是三纪夫他连半句也没听懂。
就在这个时候。
“宗介!!”
水塔下方的铁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女孩冲了出来。
“千鸟?”
漆黑如瀑的秀丽长发上绑着红红的缎带。身穿着白色和蓝色相间的制服。她就是阵代高中的学生会副会长,千鸟要。
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正怒不可竭地望着水塔上方,“我就知道是你!从刚刚开始就‘砰砰砰砰’地闹个不住!你讨厌死了啦!快要考试了耶,大家都在拼命地用功学习啊!”
“因为最近一直都在下雨,我才想趁着今天的好天气进行一下试射。A组的弹药还有十发就发射就完了。至少让我先把——”
“没有什么至少了!你现在马上给我下来!!”
“可是我——”
“我叫你不要再搞什么试射了啦,听到没!?可恶!!”
小要脱下自己脚上的室内鞋,一个大大的扬手,将它向水塔那里狠狠扔了过去。
“哎哟……”
室内鞋狠狠砸在缩作一团的宗介的肩膀上面,子弹夹掉落在了他脚下那个绿色的罐子上面。小绿罐子的铁盖被弹夹撞开了,接着整个罐子从水塔的上方掉落了下来。在空中撒下纷纷扬扬的黑色粉末。而那些粉末的下方,就是嘴巴里还叼着香烟的三纪夫。
当然了,那香烟是百分之百的点着了的。而那个小小的绿色罐子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黑色火药”四个大字。
轰隆!!
三纪夫扔了烟转身就跑,在他的身后发生了一个小型的爆炸。紧接着,火焰和硝烟几百倍地迅速膨胀开来,可怜的三纪夫被咆哮的爆炸气流掀到了空中,接着狠狠摔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呜呜……!哎呀呀呀!!”
他惊声惨叫着,发了疯一般地绕着屋顶开始狂奔——他的背上着火了。那副可笑又可怜的样子,让人不禁想起了背着薪柴到处跑的狸猫。
“救,救命……!!哎呀哎呀呀!!我的妈啊——!!!”
“三纪夫!”
那个女孩子也不禁尖叫了起来。三纪夫一头倒在地上,开始疯了似的不停地翻滚着,小要拿着灭火器冲到了那个男学生的身旁。
“快些让开!”
拉开灭火器把手,喷射。雪白雪白的泡沫喷得三纪夫一身都是,幸而他背上的火总算是熄灭了。
白色的烟雾渐渐散去,之后,看见他狼狈不堪地瘫在地上,手和脚都在不住地抽搐着。
“呼呼。咳咳咳……!”
小要拭去额角渗出的丝丝冷汗。
已经将所有的仪器设备塞进了背包之中,宗介轻巧地从水塔顶上跃了下来,走到那个倒在地上抽搐不止的伤者的身边。
“反应和处理都相当的迅速。幸好只是轻度的灼伤而已。”
“虽然这种事情已经是司空见惯了的,我跟他都要负一点责任,但是……”
小要平静自然地道完歉,接着,更加平静自然地将那个空掉的灭火器向着宗介的后脑勺上砸了过去。
哐咚——!
“……很痛啊,千鸟。”
“你住嘴!以后都不许你再带易燃易爆物品到学校里来!”
“可是,校规上面并没有禁止带那些物品。”
“你是不是还想再来一下……?”
小要气势汹汹地举起了那个灭火器罐子,作势要砸下去,宗介一脸紧张地向后退却着。情势紧张,一触即发,两个人对峙的姿态,生动得令人不禁想起捕食中的眼镜蛇,和它口下的花栗鼠。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宗介胸前的无线电发报器突然响个不停。他向小要举起一只手来,打出了一个“你稍等我一会儿”的手势来,然后,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只微型移动电话。
“Urzu 7。是……好的……十三时二十五分,RV在E地点。明白,现在马上过去。”
他压低声音通完了话,接着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背上他的大包包,大步向着屋顶的楼梯口走了过去。
“等一等,你要去哪里?”
“突然有急事要办,你尽量不要去离家和学校太远的地方。”
“你给我等一下,你是不是——”
她的话宗介连听也没听,就这么急匆匆地从楼梯口消失不见了。
“真是的!宗介!?那我们今晚约好的那件事,你都不记得了吗?……真是的!”
小要呆呆地望着关闭上的楼梯门,失了好一会儿的神,之后,她很无奈很无奈似的把手叉在腰间,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转过身去,面向着那个仍然瘫在地上气息微弱的男学生,还有他身边那个抽泣个不停的女朋友。
“呃……那个,要不要我陪你们去医务室看一看?”
她不好意思地询问道。
第一话
异邦的作风
六月二十四日1401时(日本标准时间)
千叶县成田市新东京国际机场
(这里是哪里……?)走在入境旅客的行列之中,他一只手拖着带滑轮的行李箱子,不自禁地如此想着这个问题。
宽阔明亮的走廊。涌动喧哗的人潮。玻璃落地窗上有苍白的光芒在闪动着。
这里是——机场的入关口。对了,我已经一年半的时间没有回到这个国家来了。
我在海外经历了那么长久的训练和调整,就是为了回到这里来,做某件事情的。
(某件事情?那是指是什么事情啊……?)
又一个疑问浮上了他的心头。
哦哦——对了对了对了。
(我是来驾驶那个东西的。)
那架恶魔一般邪恶的机器人。没有人能够操纵它。一旦启动了就绝对绝对无法阻止的机器人。
只要拥有它的力量,我就能肆无忌惮地破坏和制造恐怖了。还可以杀好多好多人呢。摧毁好多好多东西呢。对了,我要破坏那个我最最讨厌的城市……我最最讨厌的……
(可是,我又是谁呢……?)
烦躁和不安开始在心底涌动着。强烈无比的厌恶感紧紧挤在他的喉咙管上。
我的——我的名字叫作久我山琢磨,没有错,十五岁,刚刚从留学地新西兰回国,那是那样的一个我。不过,我的真实姓名其实叫作立川琢磨。即使是在A21组织里面,我也是一个相当特别的成员。
(哎呀……)
好不舒服,好难受。好讨厌这种感觉。早知道就应该先吃药的了。不过应该没有关系的吧?再忍耐一下下就可以了。
入境检察官,他渐渐靠近了。不对啊,应该是我正向着他走过去了。
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制服的领带——有一点点歪了。顶多也不过歪了四度左右吧?可是看了叫人觉得好不舒服。好想弄正它。快点把你的领带弄正啊……先生……
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扑上前去掐住那人脖子的冲动,一面挤出温柔善良的微笑,一面向他递出自己的护照。入境检查官毫不怀疑地——真是愚蠢——接过了他的护照,并把它打开来看。
“是在新西兰参加英语夏令营吗?”
“不是,其实是在做短期留学呢。”
那个少年——琢磨平静自然地回答道,他的声音柔顺可爱地就像天使一般。
“这样啊。你一个人吗?”
“是的。”
废话!
快点弄整齐你的领带!
“你的父母会很担心吧?”
“还好。他们都十分地信任我。”
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微笑。心里却是闹轰轰的。
好想打人,好想随便找一个人来尽情地伤害他。把他杀死,剁成肉酱。那样的话真是太大快人心了,太舒服了。姐姐她一定也会称赞我的。咦……?不会吗?
姐姐她会怎么想呢?
姐姐。我最最宝贝的姐姐。她好像已经在我之前到达了这个国度吧?因为她需要为启动那架恶魔机器人而做准备。对,她是为了我。我们马上就可以见面了啊,姐姐。
入境检察官在他的护照上盖好了印章。看起来,他也不打算要检查他的行李。
“——你可以走了哦。”
“什么?”
“我说,你现在可以入关了哦。”
“领……领带……你的领带……”
快点把它弄正啊!好厌恶,好恶心。你怎么这么迟钝啊,蠢货一个!我快要气死了啊。讨厌!讨厌!
好想杀死你!
“你在说些什么啊?”
“呃……啊……”
姐姐,这个家伙好讨厌。他都不肯把他的领带弄好。
“你……?你没事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可以饶恕他!这个混蛋家伙把我当做傻瓜!!姐姐!!
“喂——!?”
“啊啊啊啊啊啊!!!!!”
琢磨突然咆哮起来,吼叫着跳过柜台。猛地扑倒那个入境检察官,骑在他的身上开始用拳头砸他,狠狠地砸他。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死死地掐住了那个人的脖子,感觉很舒畅,很爽快。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啊啊……啊啊……”
“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
琢磨的双手一点也没有放松,那个被他掐住的入境检查官已经渐渐翻起了白眼来。一旁的警卫和事务员们全部都冲了上来,想要拉开他的手。可是他依然死命掐着那个人的脖子不肯松手。
怎么样!?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就让你死得比一条鱼还要蠢还要可怜,嘴巴一张一合的。看看你那副蠢透了的样子吧,真是笑死人了。对不对,姐姐?
——姐姐。
六月二十五日2255时(马尼拉标准时间)
菲律宾北部
吕宋岛
维刚市以西四十公里
在那热带雨林的深处,异常突兀地显现出一块宽广无比的空地来,那里有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小都市。
苍白又暗淡的光芒映照在弹痕累累的破烂楼房上面。那里是巷战的模拟演练场地,虽然说是模拟出来的都市,却怎么也不像是存在于这世界上的都市——怪异而扭曲。
“不要以为这是在闹着玩!你们要给敌人狠狠的一击!要一击毙命!”
一个中校正对着一群训练当中的新兵们怒气冲冲地吼叫着,此起彼伏的枪声也无法掩过他那尖刻的大嗓门。
“动作不要那么慢吞吞的!奔跑要像猎犬一样迅猛!想象一下扑到敌人身上去撕碎他们喉咙的感觉!!”
那些正接受着训练的新兵们——来自各个国家的恐怖分子预备军们,神情紧张,脸上连一丝的倦意也不敢有。教官们向他们射出的子弹在他们的脚下乱窜着,但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身手敏捷而利落地执行着任务。
“杀杀杀!看得到的活人都是你们的敌人!对方即使是小孩子也不准给我手下留情!!”
楼房的门,窗户和之间的小巷子不停地窜起陈旧的人型靶子来。飞来窜去的子弹。尖锐干裂的金属刮擦声。某间屋子里突然又传来了手榴弹爆炸的巨响。
终于,枪声渐渐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各处不断传来的无线电报告的“目标清除”的声音。
右手握着冲锋枪,左手拿着秒表的中校,在最后一声枪响结束之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手中的秒表。
“目标清除!”
报告声响起,中校迅速用大拇指按下了秒表。
“哼……”
看过了模拟战全程所用的时间以后,那个中校轻蔑无比地哼了一声。
副官上尉在他的身边开始下达命令。新兵们便从演练场的四面八方奔跑了出来,在中校的面前排成了一列。大约有十五名新兵,每一个人都身穿着灰色调的城市迷彩战斗服。各个民族的人都有,二成的新兵还是女性。
“那么……”
中校清了清他的嗓子,开始向他面前的新兵们训话了。
“训练到今天为止,都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开始的时候本来以为你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呢,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虽然你们中间有两个人死了,有两个人逃走了,但是——算了,没有关系。你们越来越有杀手的架势了。但是可千万不要因此就得意洋洋。”
中校在一天将尽之际发表的演说总是特别特别漫长的。而他所说的又无外乎是什么新兵们仍然多么多么不成熟呀,多么多么不了解武器装备呀,要不就是与各国情报部门进行战斗是多么多么困难呀。东说西说的至少也要讲五分钟才会罢休。
“——都听懂了吗?你们的仇恨还不够深!要时刻充满恨意,要恨我,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全世界的腐败军人和警察都会被你们踩在脚下了。以上,完毕。”
中校做完了他的演讲,接着副官开始询问在场的新兵们,“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其中的一个人举起了他的手。
“好吧,你说说看。”
“刚才您说,‘从这里毕业了以后,战斗实力将会远远超过军方和警方’。但是,万一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既不是军方又不是警方,而是别的组织,那应该怎么办呢?”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秘银’。”
新兵的问话让中校不禁皱起了眉头来。
“‘秘银’?那是个什么东西?”
“听说是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家的神秘军事组织。我到这里来之前,曾经听一个新加坡的军火商人说到它。他告诉我说那个组织里的人,身手高明得简直跟怪物一般,神出鬼没。一旦被那个组织盯上了,是绝对不可能平平安安脱身的。”
“哼,愚蠢,太愚蠢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些听来的谣言吗?”
“可是,实际上,也有很多已经见过他们的人了啊。听说,他们也经常袭击像我们这种的恐怖分子新兵训练基地,在世界各地妨碍着我们这些革命分子的活动……”
“你这家伙说够了没有啊?!”
中校恼怒了起来,上前去揪住了那个新兵的衣领。
“什么‘秘银’?!你就去相信那种鬼话,你是想要嘲笑我们的训练吗?”
“对,对不起,请原谅我……”
那个可怜的新兵被掐得只剩下一口气了。看到这一幕,其他的新兵们都不禁面面相觑。
(我似乎也听说过——)
(我也是。特别是那个顺安事件——)
(搞不好我们这里已经被他们盯上了呢——)
中校凶神恶煞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新兵们赶紧闭上了他们的嘴巴。
“我真是看走眼你们这些家伙了!!”
中校破口大骂道,语气里怒火直烧。
“在我看来,你们这三个星期根本什么都没有学到!这里会被盯上?!啊?!这座连军方人员都动不了一根毫毛的基地会被盯上?!你们自己擦亮眼睛看一看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指向演练场外的临时基地中,排列的各种各样的武器设施。
有战车,装甲车,防空导弹发射装置以及防空火炮。他们甚至还有两架老式的攻击型直升飞机。
除此以外,还有两架全高足足八米的人型兵器——Arm Slave。墨绿色的铠甲,一架就可以抵得上数百名步兵的战斗力,简直可以称做是当今世界上最强大的陆战兵器了。
“要对抗这种级别武器装备的大型部队如果在接近我们,怎么可能不被我们发现呢?就算是美国人的军队也是一样的道理!!”
中校那种自信心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这做基地的周围二十公里内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极高性能的感应装置。要偷偷潜进这样一张警戒网之中,并且对基地发动进攻,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你们给我想想清楚!这座基地可是铜墙铁壁的!只有这样,我才能站在这里教导你们训练你们!
不论怎么样,能够向这里发动奇袭的部队是绝对不可能存在——”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
停靠在他们右侧大约十米远的一架战车,被一发从天而降的火箭炮给击得粉碎。第二发,第三发。金属撕裂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
“什……”
战车飞涌出无数的火花,紧接着轰然爆炸。
猛烈的爆破气流咆哮而来,将中校等人掀翻在地。紧接着那架跪在战车对面的AS也被从天空中出现的“某个东西”给炸得粉身碎骨。现在,整个基地就像落下了漂泼的鲜红雨水。
空袭!?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我方的雷达监视全都睡大觉去了吗!?中校仰起头来,急切地张望着深深的夜空。
刚一开始,他几乎看不见袭击者的踪影。但是当他凝神注视了一会儿以后,发现那弥漫的星光似乎有些扭曲和不自然,就好像海市蜃楼的幻影一般缥缈不定。
“那是……”
他凝视的那一片流转不定的夜空忽然之间飞窜出了湛蓝的电光来。三个漆黑的身影显现而出,就仿佛从蓝光的轩纸之中渗出了漆黑的墨画。
电磁迷彩。运用了投影高科技而创造出来的终极隐形装置。可是,这种完全使机体透明化的高科技,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将其运用于实战啊……!?
那三个高大的身影看上去很像是伞兵,而且手里还擎着枪炮,正稳速向着基地这边降落,并且还不断地向着这边开火——
只有三个人?
不,不对。那不是伞兵。那甚至不是人类。它们比人类要高大魁梧得多。没有错,它们是——
“Arm Slave?!”
那三架高大的AS是他以前根本没有见到过的机种。流线型的灰色铠甲,将机体塑造得优美且流畅,健美的体型简直与人类的身体别无二致,强大美丽得近乎奢华。
没有人见过的神秘灰色机种——秘银竟会把它们派往这里……?!
朦胧的星光之中,那三架优美有如天使般的AS,在距离基地大约五十米高度的上空切断了降落伞,猛然开始做自由落体。那强大得压倒一切的气势,宛如神话故事里从束缚的枷锁当中解放出来的巨人。
三架AS轰然降落在基地里面,之后,立刻开始无法无天地疯狂大闹了起来。
它们手里的巨型来福枪和霰弹枪在流星暴雨一般地射击着,把装甲车和直升飞机都打成了蜂窝;装备在其头部的机关枪向四面八方不停开火,驱逐着那些陷入恐慌之中的士兵们;AS的一只大脚狠狠踹开地面上的一辆吉普车,接着又一个反手猛地挥断了监视塔楼。
“逃是没有用的!赶快投降!”
其中的一架AS用外部扬声器向他们发出了警告。令人十分意外,那竟然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瞄准着四处逃散的新兵们,AS手上的内嵌式泰瑟枪喷射出电流来,被电流扫到的士兵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
还来不及做任何抵抗,自己的基地就被摧毁到土崩瓦解地步,那个中校眼睁睁地看着AS们大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主要目标破坏完毕,已将基地无力化,捕获确认。要切换成索敌模式吗?>
机体的智能电脑用一种低沉的男性嗓音询问道。
“是的。切换到主动搜索模式。”
<明白。ECS,关闭。现在启动反ECS(ECCS)监测模式。>
在这个刚刚好能容下身体的狭小驾驶舱内,相良宗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屏幕显示。
这架银灰色的AS被称作M9—Gernsback,是宗介隶属的国际佣兵部队秘银的主力作战机体,也是当今最先进的高性能机体,一般的正规军队是没有资本配备的。
热带雨林中的秘密基地,现在各处纷飞的烟火和炮声都已经渐渐的平息了下来。战车,装甲车和AS都被破坏的一干二净了,敌人的兵员也已经投降。他们总数大约有五十多名,一个个都高举着双手,狼狈地向着那模拟都市演练场中的中央大广场中集合。
偶尔也有记得想要趁机溜走的敌人,宗介和他的战友们便毫不留情地用泰瑟枪将他们击晕过去。
看起来,这次的战斗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了。
接下来只要从俘虏当中找出他们真正要捉的那个日籍恐怖团伙来,再把其他的俘虏移交给菲律宾政府就大功告成了。
一架与宗介的AS背对着背担任警戒工作的友机,从基地的对面传来了无线电通讯。
“没想到这么简单啊。对不对,宗介?”
轻松自然的语气,还带着几分搞笑腔,那正是宗介的战友克鲁兹·威巴中士。他驾驶的机体也是M9—Gernsback。
“想要松懈下来还太早了点。现在要时刻注意配备用重型火力的伏击兵。”
宗介认真无比地回答道。
“哎呀,不用担心了啦。我们这种类型的机体,就算用火箭炮轰击也伤不到它半根汗毛的啦。”
“我是在担心那些俘虏。他们如果被流弹打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也是哦。真是的,你那么冷淡。我可是刚刚痊愈的可怜病人耶。”
“还是赶快确认目标吧。”
“嗯……好吧好吧。”
克鲁兹的M9向着俘虏的面前跨出了一大步,接着,他用外部扬声器说道,“呃,咳咳咳。你们里面有没有人是日本人啊?是A21恐怖组织的,应该比较年轻的那种。我们既不会杀了你们也不会折磨你们的,所以赶快出来吧。”
俘虏都默不作声,只是奇怪无比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好像在问,”你知不知道他刚刚在讲些什么?”
“没有?喂,那边那个,就你。把你的面罩拿下来,我说面罩拿下来。还有你也是,快点拿下来。”
被M9的泰瑟枪笔直地瞄准着,那几个男子于是战战兢兢地拿下了头上的面罩。宗介从屏幕上的放大图像中看着那些人的脸,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他们的相貌。
“没有。”
他们之中的确有一个看起来很像是日本人,但是他长得和通缉令照片上的那些人不一样。
“……真是的。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根据作战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这一带应该有一个由日本人组成的恐怖组织潜伏着,他们的名字叫作A21。好几年前,他们曾经企图在东京市区内引爆炸弹,可惜行动还未开始就被人察觉到了,于是便集体逃往了海外。听说这个组织最近又在计划着什么新的恐怖行动,可是——
“还是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前往雨林深处追捕逃亡敌人的毛上士,毛士官长回来了。她M9的双肩上面扛着四个人,都是被她用泰瑟枪击晕过去的恐怖分子。
“我这边也是一样。连一个日本人也没有。看起来我们扑了个空。”
“难道又是情报上面出了错误?该死的智能总部。可恶。”
克鲁兹的M9开始模仿起它那个驾驶员的动作,一脚猛地将身边的空罐子踢开,把那些俘虏们都吓了一大跳。
“这种事情是常有的。抓不到他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有把这些人移交给菲律宾政府。现在马上到运输直升飞机回收的地点去集合吧——”
宗介的话还未说完,他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渐渐的阴云密布,他那张扑克脸看起来十分的痛苦。
接着,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咒骂还是哀叹的声音,然后开始不住地摇头。
“你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M9的模仿功能,使得它也开始照着驾驶员的动作甩动起头部来,克鲁兹注意到了宗介M9的怪异举动,于是他开口问道。
“……我忘记了。”
宗介的语气听起来好不痛苦。听到宗介这么说,克鲁兹的M9也开始显得有些慌慌张张的了,它手里的来福枪开始不住地左右晃荡起来。
“你忘记什么了?这一点也不像你啊。你做事总是十分小心谨慎的啊。你该不会是忘记了无线电传送的密码了吧?那就夸张了说。”
“不,不是。是更加严重的事情。”
“喂喂喂……!”
“实际上……我跟别人约好了要见面的。时间是今天晚上十九时整。”
“你在说什么?”
“那个人现在一定在生气。”
颗颗冷汗开始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滑落,这个在几分钟之前,还冷静从容地执行着战斗任务的士兵,现在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在心里感到一阵阵的狼狈和害怕。
“约好了见面……和谁约好了见面?”
“小要。本来是要到她的家里去,请她告诉我这次期末考试的出题范围的。我的日本史是很 差劲的。”
克鲁兹的M9一副“什么呀原来是这样”的姿态,丧了气似的垂下之前紧张的双肩。第三代AS的关节构造是相当完善和精致的,所以也只有它才能够完成这种微妙的高难度动作。
“我说你啊……”
“真是有点辛苦,不是吗?在当佣兵之余还要为学校的功课烦恼。”
毛上士一面说着,一面把那四个被击晕的敌人扔进俘虏们之中。
“菲律宾军方的运输直升飞机在五分钟之后到达。就利用这段时间进行审问。移交工作结束之后就往我们的回收地点移动。你们都明白了吗?”
“Urzu 6,明白。”
“Urzu 7,明白……”
宗介消沉地回答道,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
作为高度机密的佣兵组织秘银的一名战士,相良宗介,他还有着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和世界。
那就是作为东京阵代高中学生的人生和世界。
六月二十五日1518时(格林威治标准时间)
强袭潜水艇
丹奴之子
“你说,扑了个空?”
听着梅丽莎·毛上士的报告,泰沙的眉心微微皱起。
这里是隶属于秘银的大型潜水艇中央司令部。整个房间的大小和一个小型剧场差不多大小。可以进行船舰与战队的总指挥,舰长席可俯视三个大型的荧幕与十五名不到的发令员所要员座位,而她就坐在那个位子上。
泰莎——泰蕾莎·泰斯塔罗莎便是这艘强袭扬陆潜水艇丹奴之子的舰长。
怎么看,她都只像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女。一双大眼,灰色的眸子。亚麻色的银发编成麻花。从她的左肩垂下。浅褐色的简式军便服上,“上校”的阶级章闪耀着光芒。
“是的,长官。那个叫A21什么的恐怖集团,连个影子也没有。”
透过无线电,毛上士的声音答道。
“也没找到与他们有关的人吗?”
“我们抓到了那个营地的指导者。他说有个类似的日籍团体曾经在十天前来观摩过一次。”
“之后呢?”
“他听他们说离开马尼拉往黄金海岸去了。应该是假的吧。那个人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看来,他们进入管区只是假动作,虚晃一招呢……我们被摆了一道啊。”
“根据情报部的报告,他们要找的恐怖集团正在那个营地做最后的训练。看来那个情报是错的。
“对不起。害你们白跑了一趟。”
“也不是你的错啊,泰莎。”
毛上士用温和的语调说完。接着,“……那么。我们要往RV移动了。好了吗?”
“好的。请照预定计划归舰。我们等你们回来。”
“收到。通讯结束。”
舰长荧幕的一角,显示通讯对方的小视窗中,Urzu 2的红字变成绿色。泰莎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舰长席的椅背上。
“真是的……”
“这是常有的事。”
副舰长马度卡司中校背着手站在她的身旁。他的脸庞削瘦,看来倒像是一个技术人员。透过黑框眼镜,他阴沉的眼神笔直地投向正面的荧幕。
泰沙瞄了他的侧面一眼。
“这可不是用一句‘常有的事’就能带过的问题!A21现在得到了苏联的AS啊!要是在城市里作乱起来就不得了咯!”
“这是当然,舰长。可是我们并不是万能的。接受‘难免有这种事’的习惯是必要的。”
“那是怠惰呀。”
拥有如此精良的装备,如此优秀而充足的人员,自己必须尽其所能地让这支部队接近万能。
完美的情报。完美的作战。那才是她脑中为这个组织构思的理想图。
“不是怠惰。是柔软性啊。”马度卡斯中校答道,声音不带一丝的幽默感。这时,舰上的主智能电脑发出呼叫泰莎的警报声。
“什么事?”
<G1线路。A。加里宁少校在线上。>
“接过来。”
<是的,长官。>
主智能电脑转接的通讯信息,发自正在日本进行另外一项任务的作战指挥官安德烈·加里宁少校。不一会儿线路便接通了,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上校。训练营的作战进展得如何?”
“扑空了。我们要找的恐怖集团并不在那儿。”
尽管听到这样的回答。加里宁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不怎么惊讶。
“那就是A21。我们收到情报,在成田机场抓到他们的其中一个成员。”
“……那是很好,不过好像打草惊蛇了呢。”
“是。据说被逮捕的少年出现了‘那种’反应。”
听到这句话,泰莎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所以?”
“也就是说,那名少年具有能力得以驱动‘λ-Driver’的可能性极高。”
λ-Driver。是一种使用方式有误,便可能酿成极大危险的未知装置。它以使用者的精神为能源,甚至连核武都不能伤其分毫。
“如今,凶恶的恐怖分子手中却有一个能够驾驭它的特殊人类。
“日本政府未公开他的身份,所以无法进行精密检查。我想请上校您亲自走一趟。”
“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安排。”
说完,泰莎便按掉了通讯。
又来了。到底是谁?竟把那样危险的东西——
六月二十六日1001时(日本标准时间)
东京
调布市
都立阵代高中运动场
飞过金属球棒的前端,白球进了捕手的手套。
“好球~!打击者——出局——!”
身着体育服的少女拉长了声音叫着。
“我看看——……三出局了吧?那么,换场!”
听到裁判宣布,球场上的女学生们纷纷开始交换攻守位置。
“呼——……”
刚刚才把对方打者给三振出局的投手——千鸟要,大大地甩着右臂从投手丘上走下来。
一头及腰的黑发。个子稍高,匀称的身材,在体育服的包裹下也看得出来。当她不说话的时候,隐约流露着刚强而高贵的气质。
“小要,连续三个三振耶!”
同班同学常盘恭子在她身旁坐下,一面如此说道。小要则是一幅体育健儿特有的故作谦逊貌。
“呵,我嘛,哎,随便就这样啦!”
说着,还轻率地比了一个V。
“不是啦……我是说只不过是体育课的垒球,你这么认真比,会不会孩子气了点?诗织都被你吓到了。”
“呃?有……有吗?”
“有啊。你今早心情好像不太好?一有人跟你讲话就凶巴巴。”
“嗯——果然看得出来吗?!恭子你好厉害哦……”
恭子是打从入学典礼起就结交的死党,想瞒过她的眼睛可不容易。
“你跟相良同学怎么了吗?”
越来越厉害。不只被她猜中,根本是一语道破。小要的心情不佳,完全是出于同班同学相良宗介。
昨天上午就约好了,宗介晚上七点到小要家里,让小要帮他复习期末考试的功课。可是他没有来。
打手机也完全不通,只知道他好像正在‘您拨的号码目前收不到讯息’的地方。然后过了八点,九点,半夜,天亮……她一回到家就丢开功课和考试,亲手烹调出来的各式料理,到现在还堆在餐桌上。基于家庭因素,小要现在一个人住。
“嗯……也没有。跟那个没有关系啦!”
尽管如此回答。恭子却早已看穿了小要在撒慌。
“我就知道。他今天请假耶,你知道原因吗?”
背后的体育馆传来男生们打篮球的声音。当中没有宗介的身影。
“不知道。那家伙昨天中午就突然不见了吧?之后就没见到他了。”
“所以你在生气吗?”
“就跟你说……跟那个没关系嘛。那家伙要干什么,我又没有兴趣。”
骗人。为了一个没有兴趣的家伙,怎么可能做出满桌子的料理。盐烤竹荚鱼,萝卜炖墨鱼,皮蛋豆腐,还有茶碗蒸等等……
想着想着,小要不觉间叹了一口气。这时恭子推推她的肩膀,“小要,换你打击了。”
“嗯?哦,好像是耶。”小要站起来,拿了球棒往打击区走去。就在这时候。
不知从哪传来直升机的声音。抬头看看,却也没看见飞机的影子。可是螺旋桨拍打空气,和引擎低吼的声音确实正向她们接近。
(……?哎,算了……)
对方的投手以下勾投的方式将球投出。缓缓的抛物线,慢得仿佛可以看见球上的凹凸。小要恍惚觉得那上面有宗介正经八百的扑克脸。
(宗介你这……)
她奋力挥出去。
“大混蛋——!!”
使尽全力的一击。锵—!清脆响亮的一声,球往左外野的方向高高飞去。有全垒打的感觉。外野手急忙向后退。
队友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欢呼声。
球儿不停的向前飞去……可是,毫无预警地,它突然在半空中猛停住,然后直坠——
像是失去了力气,就这么落在左外野看台的学生群中。仿佛撞到什么墙壁似的。
“……?”
本以为铁定是全垒打的小要,不由得在二垒停下了脚步。其他的学生也吓呆了,只是望着运动场的上空。
却什么也看不见。
不。空气好像在微微的晃荡……?
正在这么想时,一直在耳边的直升飞机声音变得更剧烈,球场地面被强风吹得乱七八糟。尘土飞扬,几乎是小型的龙卷风,整个运动场的能见度只剩下几公尺不到。
“这,这到底……?”
小要大叫,但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狂风也吹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像是攀住垒包似的缩起身子,趴在地上。
神秘的轰鸣声终于越过了最高点,就像它来时那样的渐渐变小。吹乱操场的风也挺了下来,四周又恢复了平静。
小要抬起脸。
跟刚才一样,天空中什么也看不见。别说直升飞机了,连个飞行物的鬼影子也没有。
“搞什么也……真是。”
她嘀咕着爬起来,才发现面前不知几时多了一个身着夏季制服的男学生。
身高约175公分,略瘦而结实的身材,右肩挎着一个很大的橄榄绿背包,左手则拎着学校的黑色书包。
“宗介……?”
“千鸟吗?”
这个男学生——相良宗介一边警慎地环顾四周,一边用一点也不热情的声音说道。
尽管有张端正的脸,却流露着滴水不漏的紧张感。眼神看来总像在望着远方。眉间蹙起,嘴角向下紧抿。随便剪短的黑发,在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到潇洒时髦之类的感觉。
宗介看看自己的表,再看看校舍的时钟。
“幸好只迟了二个小时。赶着回来总算有价值。”
“什么意思?”
遏制自己想立刻揍倒他的冲动,小要硬压着声音问道。
“我直接从中国南海过来的。刚刚才到。”
“……”
宗介毫无顾忌地打量着身穿体育服的小要。
“你在比赛吗?”
“是——呀。而且刚刚不知哪位先生搭的怪东西,害我的全垒打完蛋。”
“下次你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时就要小心点。好了,我去上男生的课了。”
他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忽然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
“对了千鸟……”
“干嘛?”
“昨天跟你约好的……你生气了吗?”
“没呀?完全,没有,生气哟。因为我一~~点也不介意!”
小要装腔作势的展开手,故作讽刺地摇着头。可惜,她的用意好像完全没有传达给对方。
“那就好。想起跟你有约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生气。”
“……你忘了?”
“你说对了。因为我有重要的急事。”
一转身,他竟步伐轻松地左右摇晃着背包继续往体育馆走去。小要当场呆了一会儿,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最后还是抓起了脚边的二垒垒包。
“你这……”
以掷飞盘的要领,垒包在小要的臂力全开下飞出去,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宗介的后脑勺——一个实在锻炼不了的部位。连一声闷哼也没有,宗介手里的包包一松,就这样软倒在球场上。
“没神经的家伙!!最讨厌你啦!”
拿着球的内野手走近怒吼的小要身旁,把她触杀出局。
六月二十六日1028时(日本标准时间)
崎玉县狭山市郊外
直升飞机从太平洋上的母舰出发,已过了六个小时。
在一定的频率下听久了,引擎的轰鸣声也将成为催眠曲。窗外射进的天光缓缓漂移,机身嘎嘎的震动——在这样的环境里,泰蕾莎·泰斯塔罗莎打起盹来。
“上校。”
直到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为止,已经过了好一会儿。
“上校,还有三分钟。”
丹奴之子的陆战要员们,都以“上校”称呼泰莎这个战队指挥官,而非”舰长”。
这是秘银独有的习惯,以避免和“上尉”弄混。
“……”
泰沙在位子上动了一下,立刻睁开了眼睛。
“抱歉打扰了您的休息,上校。还有三分钟就到了。”
叫醒她的人是身着便服的严伍长。这个来自韩国的青年,和毛上士等人同样是拥有“Urzu”代号的战斗员。他正担任泰莎的护卫。
“相良呢?”
说着,泰莎环顾机舱内。
“中士刚刚在东京下机。他要我代为向您致谢。”
“是吗……”
相良宗介。与眼前的严伍长同样是拥有“Urzu ”代号的战斗员。最近因为某件特殊任务,他必须到东京的高中去就读。泰莎身为舰长,与下属的他平时没什么机会说话,所以也不是特别亲近。
只不过,她隐约对他有些兴趣。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部队中最年轻的成员。此外,他在学校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她也有点想知道。
“那么……”泰莎瞄了一眼手镜,整理自己的仪容。抚顺衬衫的领子,拉挺窄裙的下摆。她从窗口往下看着目的地。
覆满常绿树的丘陵地带中,有一处白石建筑形成的园区。乍看之下,颇像是郊区的大学校园,唯一不同的是,园区的四周有高墙,墙边有身着迷彩服的男人们在守备。这是隶属于日本政府,防卫厅管辖下的技术研究所。
泰沙得知,这里进行着极为机密的研究,一般市民几乎毫不知情。
“问题少年”就被置留在这个地方。
虽说纯属偶然,但幸好是捉到了。若让那名少年任意行动,搞不好会引起可怕的灾难。
“我们即将着陆。”
驾驶员透过耳机如是宣布。集体降落在园区里的停机坪,以如此大型的直升飞机而言,这块停机坪虽然小了一些,但若是和枪林弹雨中紧急凑和的着陆地点相比,倒也无可挑剔了。
直升飞机着陆之后,泰莎在严伍长的搀扶下走下梯子。
在螺旋桨的强风中,安德烈·加里宁少校前来迎接。他是个年过四十的俄罗斯人,指挥丹奴之子的陆战部队。他比泰莎早一步抵达这个研究所。
加里宁少校的身高将近190公分,肩膀也相当宽。脸部的轮廓很深,灰色的头发向后梳拢,在头发扎成一束;蓄着当然也是灰色的胡子。泰莎的头发是亚麻色,二人站在一起时,看起来倒有几分父女的感觉。
“上校,谢谢您亲自来一趟。”
加里宁说道。在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中,他的声音依旧清晰。
“请别这么说。有必要才会叫我来,不是吗?”
“是。”
这话虽然带点反讽,加里宁却没有显得难堪。他在舰上总是穿着橄榄绿的战斗服,现在换上一袭褐色的西装,虽然简便无文,却还流露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气质。
“那么,这一位是?”
泰莎看见加里宁身后的日本人。这人一看就像政府官员,穿着极其常见的蓝色西装。大约三十出头,略胖,戴着黑框眼镜。
“我是运输省(交通部)的岛村。本案的负责人。”
男子用流利的英语说。
“幸会。岛村先生。”
“彼此彼此。泰斯塔罗莎‘博士’。”
岛村表现得相当殷勤,巧妙得演示了他对泰莎的疑惑与好奇。要是他知道面前这个神秘的佣兵组织秘银的要人,是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普通人恐怕会哭笑不得。从他并未如此这一点看来,可能已经听过了加里宁的某些说明。
“不过,真教我吃惊,没想到您这么年轻貌美。我还以为是个中学生呢。实在——实在看不出是三十岁呢!”
“啊……?”
“哎呀,抱歉。把女性的年龄说出来,这在哪一国都不合礼数吧。”
岛村笑也不笑的迈开脚步为他们带路。泰莎原地呆了一会儿,斜着眼瞪着加里宁。
“少校。你做了什么样的说明啊?”
“我只是说‘普通的天才’。至于年龄,我也想过可能说得太勉强,不过——看来他好像相信了。”
加里宁若无其事的答道。(好像宗介……)
“三十岁……”
泰沙看着自己瘦小的身体。要是现在身旁有镜子,她应该会用力地盯着自己的脸看吧。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她面带不安地问另一边的严伍长。
“这个嘛。应该说你丰富的经历让你看起来比较成熟吧?”
严伍长笑着如此说道。
距研究所一公里的树林中这儿鲜有车辆往来。寂静的石子路上停着一辆漆黑的大型货柜车。货柜车旁站着几名男女。
每个都很年轻,说不定都不到二十岁上下,衣着打扮合衬年龄的率性洒脱,神情中却带着一丝冷漠的紧张感。
他们不发一语地看着大型直升飞机朝向研究所方向降落,直到树丛完全挡住直升飞机。
“……美军吗?”
一个站在货柜顶上,正手持望远镜看着直升飞机的男子开口道。说完,他将视线投向另一个站在石子路上的女子,像是在等待她的判断。
“不是的。”
女子答道。她也很年轻。虽是初夏,她却裹着一件红色的长外套。
细长的单眼皮,栗色的头发剪成齐耳的妹妹头。样貌颇具古典美的气息。
“也没有国籍标识。而且驻日美军应该没有那种机型。”
“那会是哪一国的啊?”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知不知道有什么差别。我们的目的是抢回被关在那里的琢磨,有障碍就排除。如此而已。”
“……圣奈连这种节骨眼都好酷啊。你的宝贝弟弟被抓了耶,你不担心吗?”
男子嘲弄似的说。
“担心啊。因为计划绝对需要他。”
这个被称作圣奈的女子说道,语气中听不出一丝关爱。
“说的也是啊……”
另一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琢磨——要是没有他,<巨兽>——那个恶魔就不能动。只要能出动它,就算是自卫队也不堪一击。”
“是啊。一定的,谁都阻止不了的。”
“还能把那个看了就不爽的城市化成灰。两天就能把市区变成废墟了。”
男子们接二连三地说。
“……该准备攻击了。”
叫圣奈的女子如此说时,有一辆车从林间道路驶来。黑与白。是警车。可能在巡逻这一带吧。
“怎么办。”
“驾驶就交给我吧。”
警车在货柜车旁停下。侧座的车门打开,巡查长走了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巡查似乎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年长的巡查长凶巴巴的问道。
“你们知道吗?这里不是一般车辆可以进来的!谁是驾驶?通行证给我看一下。车上载的是什么?”
“破铜烂铁啦。”
圣柰掏出原本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手中握着一把装了灭音器的自动手枪。她泰然自若的向警官开了两枪。
噗噗。随着奇特的枪响,巡查长当场死亡。
待在车上的巡查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另外两名男子手持装了消音器的短机关枪,朝着驾驶座上就是一阵射击。前座玻璃碎裂的声音还比枪声响亮。
“死罗!”
一个男的探进驾驶座看了一下然后说道。话才说完,身陷血海的巡查发出了苦闷的哀声。
“救……命……”
男子做了一个难堪的表情,把枪抵进去又开了数发。哀声就这么断了。
“哎,难免的啦。”
“你们给我做事干净点哦。收拾了尸体就移动。我去检查机体。”说着,圣奈绕到货柜车的后面。打开货柜的门。里面放了一架Arm Slave。Rk—92野蛮人。苏联制的第二代AS。
圣奈脱去外套,露出底下一袭贴身的橘色操纵服。四肢修长而匀称。要不是衣服上那些大刺刺的抗机体爆发力软管,吊带和钉栓之类的东西,还真像是水肺用的潜水衣。
“破坏的前奏……吗?”
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到几乎没人听得见。
六月二十六日1233时(日本标准时间)
东京城
调布市
阵代高中南校舍
“哎,相良同学,你头上的伤真的很可怕耶?”
午休时间,走在四楼的走廊上,同班同学风间信二这么说着。
他约比宗介矮半个头,看起来满文静的。皮肤白,眉清目秀。之前都戴着穷酸兮兮的眼睛,最近换了隐形眼睛——增添了一点利落潇洒之气。
“我没事的,风间。”
宗介无精打采的答道。他的脸色似乎不好,看来不光是因为今早后脑勺受的伤。
“真的没事吗……要是你死了,千鸟一定会难过啊。伤心的说‘是我杀了他的!’,然后搞不好在浴室割腕。”
“不,那是不可能的。”
在他的脑中,“最讨厌你啦!”一词仍然盘旋不去。
早上那件事时候,千鸟要便完全当他不存在了。宗介原本就是个寡言的少年,所以也找不到机会和她说话。以至他就这么闷闷的度过了一整个上午,直到午休。
“千鸟在讨厌我。”
“唉!你还在说这种话啊……谁教你虽然在战场上长大,可是一碰到她就抬不起头来呢。你太丢脸了啦,真是。”
“很惭愧。”
宗介生长在海外——而且是危险的战乱地区,这是阵代高中人人皆知的事。但是师生们对这一点的接受度,倒比较像是把他当成一个“怪怪的归国日侨”“老惹麻烦的转学生”。
但是另一方面,校内没有人知道他也是极机密军事组织秘银的现役士官;更别提还隶属于秘银的SRT特别对应班,是个精锐战士等诸如此类的事情。没有人知道,除了一个人之外。两人在四楼的学生会门前停下了脚步。
宗介在学生会里奉命担任“安全保障问题顾问暨学生会长副官”这个奇怪的职务,在会议或活动时则充当身强体壮的杂务工。
信二则是“校庆实行委员会副委员长”,听起来响亮得多。校庆虽然还早,但因为准备工作和预算分配之类的问题,他得在六月的现在就开始出席学生会执行部的会议。
“说起来会长也真苛。下周开始就是期末考了,还一板一眼的开什么会。”
“不,定期报告是必要的措施。”
宗介打开门,走进学生会室。屋里只有三个男生。两个一年级,另一个是二年级的会计。没看见会长。可是会议时间就快到了——
“咦,今天不是要开会吗?”
信二问道,在屋子一角看着液晶电视的学生往宗介他们瞥了一眼。
“你没有听说终止了吗?会长说没什么特别的议题,又快考试了,所以这礼拜不开。”
“咦?我没听说啊。”
“学长,你们四班的吧?副会长——千鸟学姐应该知道。”
“什么嘛,真冷淡。那我要回教室了。真是……”
信二牢骚满腹的正打算转身走回,不巧与一个正要走进来的女学生撞了个满怀。是小要。她已经换下了体育服,现在穿的是蓝裙子,白短袖衫和红蝴蝶结的夏季制服。
“啊,风间同学。”
“千鸟同学,刚刚在教室明明跟你打过照面,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嘛!”
“啊——对不起啦,风间同学。我不小心忘记了。下次我会多帮你的,这次放我一马吧,真的。好不好,就这样嘛!”
“呃,既然忘记了也没办法。你,你以后要注意哦!”
“不不不,怎么能说没办法呢。我都‘答应过会长要转告你们了’。我真的是差劲呀,’答应过的事也会忘记’。真是好对不起被我忘了的人哦。换做是我,绝对饶不了那个人的,尤其是’不守承诺的低级男’。”
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宗介,额角浮现了豆大的汗水。信二不知该说什么,像是已经察觉到空气中的压迫感。
“不。也,也没有这么夸张啦……我,我先回教室去罗!”说着就走了出去。信二一离开,小要立刻变得一脸阴沉。她冷冷的向宗介瞪了一眼,“哼……”
只哼了一声便径自走进学生会室里面。
她把带来的备用文件夹放在学生会长的桌上,然后在大桌子的一角摊开她的功课。
宗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放下肩上的背包,在里面探了半天——不过小要看起来好像一点也没注意。终于,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带着东西走到了小要身边。
“好烦哦,你干嘛一直杵在那里。”小要没好气的说着,视线没离开过笔记本。这边的宗介好像是下定了决心,将一束白花递到她面前。
“咦……”
每一朵花都有一个人的拳头大。四片花瓣像是温柔地包围圆形子房般地敞开着。一共有六朵。
花儿清丽动人的模样,令小要不禁陶醉的望了起来。
“这是昨晚刚摘的。希望你收下。”
“谢……谢谢。”
小要几乎要露出那灿烂的微笑,但她很努力地忍了下来。也许是自己孩子气了一点,是不是也该原谅他了……她在脑中如是想着,“这是什么花?好漂亮哦……”
“不,花本身并不重要,反而要快点谢了才好。”
“咦?”
“这是罂粟花。花瓣谢掉之后的子房会分泌鸦片。也就是海洛因的原料。在日本应该可以卖到不少钱。”
小要那几乎要柔和下来的脸,再次拢上阴沉的面纱。
仔细想想,给一个心情正差的女孩子献花的这种观念,这个战争狂本来就应该不会有。
“……要是我没记错,这种花应该是开在东南亚还是中亚之类的什么危险地带才是。”
“菲律宾的部分地区也有栽培。我是在工作时顺便偷偷拔来的。”
“工作……?”
小要抬头看着宗介的脸,像是想问什么。
“来一下。”
她站起来,把宗介拉到屋子外面,来到走廊,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她悄声的说。
(……是秘银的‘工作’吗?)
(是,紧急招集。到菲律宾即去即回。)
宗介爽快的承认了。小要正是同学中唯一知道他的“本业”的人。
事情是大约二个月之前发生的。
本来是平凡高中生的小要,被狡猾的恐怖分子绑架。当时救了她的正是这个奉命转学而来的宗介,以及他所属的秘银。
她被恐怖分子盯上的原因——以及密食里鲁这样的组织刻意要保护她的理由,到现在还不清楚。
只知道小要是他们口中的“倾听者”,好像握有某些相当重要的咨询,是个特殊的身份。
宗介的立场,便是常驻在她生活圈里的“护卫”。
但是——偶尔也会像昨晚那样,宗介要到遥远的海外执行任务或受训。护卫当然不可以开天窗。
所以宗介给她一个附有超小型发信器的响链,要她“不论洗澡或睡觉时都要戴在身上”——那种东西能发挥多少功效,却是很可疑。
她一方面为此大感惊讶,一方面也觉得不安,但随着时间经过,竟也习惯了这种生活。坦白说,自从两个月前的那场事件以来,再也没有人袭击过她了。能过平凡的日子就好了。总之,眼前的日子算是平静的。大致了解事情原由之后,小要叹了一口气。
“真是……既然这样,你知道跟我说一声嘛!”
“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那,顺利解决了吧?”
“一切顺利。克鲁兹也回到了岗位上了。”
“哦,那就好。”
“太好了。所以收了那些罂粟,你不回再有意见了吧?”
这下子他又吃了小要一拳。一记几乎令下巴烂掉的强烈上勾拳,宗介一阵踉跄。
“满痛的耶。”
“少罗唆!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在你拽兮兮的拿出毒品之前,不觉得应该先说什么吗?我管你是哪里的佣兵或身手多好,你连当个正常人类都有毛病。”
“不,我很健康。”
“我是说心理问题啦!心理的!我说你啊!第一次见到你就是这样又蠢又没常识的笨蛋了。动不动就给人家麻烦,又一点也不懂得反省,我简直败给你!真是——气死我!气死我!气死我!!”
她脱了室内鞋一手一只,不住地在宗介头上乱打。
“我知道啦。住手。你要说的我已经很清楚了。”
宗介求饶。小要气喘嘘嘘的停手。
“真是的,真的懂了吗?我说的可是对人的体贴跟诚意问题哦?”
“诚意。换句话说,我应该这样做对吧……在东京是古柯碱卖得比海洛因还贵。要是我真的觉得抱歉,就应该去拿古柯碱——”
于是小要的回旋踢在宗介的颈侧炸开。
六月二十六日1310时(日本标准时间)
崎玉县
狭山市
郊外防卫厅技术研究所
双面镜的前面坐着一名少年。
单调的审讯室里,只有桌椅。少年坐在那儿,动也不动的盯着桌上的一点。他穿着紫色的睡衣,个子娇小,看起来和泰莎年纪差不多。看似随处可见的平凡少年,却流露着某种极为罕见的怪异感。
因为,这名少年竟是数年前策划炸弹恐怖事件的恐怖组织A21的一员。这是多么的不协调啊。
泰莎所在的观察室,从对面的审讯室是看不见的。然而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少年正在注意着镜子对面的是眼神。
“会在成田机场逮到他,完全是一场偶然。”
微暗中,站在泰莎身后的加里宁少校解释道。
“一个看似到新西兰去学语文的归国少年,日本的海关通常不会详加盘查。很多甚至连行李都不检查就放行的。若不是发生异常,他应该早就顺利出关了才是。”
“这么说,他出了什么问题?”
“他冲向海关人员,不仅殴打他,还差点把他勒死。”
加里宁说得稀松平常。
“他?”
尽管泰莎善于推查原因,也无法想象这个少年会展现那样的凶暴性。
“是。由于他被羁押后仍然处于亢奋状态,人员便进行了药物检查。几次精密检查之后,在他的的血液里检测出‘Ti971’的反应。这是我们之前就在追踪的药物。透过复杂的管道,我们到昨天才截获情报。”
“所以,你就把我叫过来了?”
“是的。他是否为‘λ-Driver’接受了矫正,以及是否矫正成功——能判断这一点的只有上校您。”
λ-Driver能扩大使用者的意志,拥有物理法则的功能。它是一套远远超越现代科技,由“黑科技Black Techonogy”中蕴生出来的系统。
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了解并运用这一门黑科技的,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泰莎一个人。不,应该说,本来只有她。
有证据显示,某些势力很可能拥有同样的技术,并提供给危险的恐怖分子或独裁国家。眼前的这名少年,就有可能在该势力的安排下接受了特殊训练以及药物注射。
那样的矫正是有副作用的。像是凶暴性的表现或记忆障碍之类的症侯,已经在这名少年身上出现……这便说明了一切。
“日本政府并不了解他的重要性,自然不愿意把这个人引渡给我方,但也仅限于法律上的理由。”
“哦。”
文件上印着少年精密检查的结果,泰莎很快的浏览过。
文件封面印着他护照上记载的姓名。久我山琢磨。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不过他的住处和家庭倒像是虚构的。
“详细的数据我刚刚已经看过,看不出否定性的因素。假使他是KURO(适格者),应该已经有一架专属于他的‘λ-Driver搭载型兵器’在等着他了。”
那是寻常武器根本不足以匹敌的破坏兵器——如此超乎想象的强力军火,说不定已经落如恐怖分子手中。
“与幕后有关的其他问题,就是除久我山琢磨以外的A21成员是不是也回到了这个国家来了。”
加里宁说道。
“问得出来吗?”
她指的是少年同伙的行踪和幕后关系。
“他保持沉默,一般的询问应该很难问出。他的身份现在是由日本政府所掌握,所以也不能用非人道的手段。”
加里宁若无其事的说道,泰莎听了有点不悦。
“放在我们这儿也一样。我不会准许用不人道手段审问他的。”
就在此时。
毫无预警的,双面镜对面的少年——久我山琢磨一个箭步踏上桌子,扑向泰莎。
“啊啊啊啊啊!!!”
啪!少年撞上了镜子,晃了一下。尽管知道他不可能冲过来,泰莎还是吓得落下手中的文件,跌坐在地上。
“……!?”
或许不知道这么做只是徒然,琢磨仍旧龇牙咧嘴的冲向镜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不,甚至化成了另一种生物似的,他狂乱地敲打着双面镜,发出粗暴的叫声。
警卫们冲进审讯室,一拥而上制服了琢磨。
“上校,没受伤吧?”
“没……没事。我只是吓了一跳。”
泰莎借加里宁的手站起身来。等心跳平息之后,她拾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加里宁在一旁帮忙。
“的确,他像是勒得死人呢。”
她本想故作玩笑状地说说,自己听起来却怎么样都不像在开玩笑。
“……总之,若要做正规的检查,得用便携式的NILS(对比分析程序)计测才办得到。可是……我想他应该是KURO。虽然是直觉。”
“要不要和他谈一谈?”
“要。一对一虽然不太方便——呀!”
她要捡拾掉进桌子底下的文件时,不留神让头撞到了桌角。令人眼花的剧痛一路传到了指尖。
“啊,啊啊……”
她踉跄后退,加里宁一把接住她。
“上校……?”
“没……没事。这点痛还好。”
她答道,眼里有泪光。自己的运动神经差到这种地步,泰莎也深恶痛绝。但既然拥有了知性与容貌这两项天赋,再要第三项是不可能了。
“……我们出去吧。待在这里也无计可施。”
“是。”
泰莎和加里宁相携走出观察室。
护卫严伍长正在走廊上等着。为他们带路的岛村站在审讯室的门前,好像正与琢磨的主治医师谈着什么。
等他们谈完,岛村走了过来。
“对不起。我们给他打了镇静剂,所以希望你们傍晚以后再与他面谈。”
我就知道,泰莎心中一阵失望。
“……好的。对了,恕我冒昧,这里的警备系统万全吗?”
“是的,就连一只蚂蚁也进不来。为什么这么问?”
“我想,说不定会有入侵者来袭。”
岛村轻蔑的看着她,一副想说“所以外行就是外行”的神情。
“怎么可能。你说那个恐怖组织会来抓他回去?不过是个药物中毒的少年啊。我可不管你们什么秘银的想表现得多关心,总之尽快把他送回警察医院才是真的。”
“不是的,我想说的是,基于他的重要性——”
岛村举起一只手,不让泰莎说下去。
“比起他,这个研究所重要得多了。换句话说,我们的警备也很森严。一般都是两个小队——你懂吗?有六十个人轮班守卫的。更不用说那名少年移送到此的事情,外部毫不知情——”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打断了岛村的话。
空气震动着,接二连三的炮声。是大型机关炮的声响。紧接着又响起某种金属爆破,碎裂的声音。
泰莎往窗外看去。
距离她所在的大楼稍远处,也就是研究所园区最外围的医院方向,正燃起火光和浓烟,是警备班的车辆爆炸起火。
小型枪炮的射击声传来。哒哒,哒哒哒!断断续续地。有不知是谁的怒吼,还有求救的哀嚎——
“怎么会这样。”
有人对这座研究所进行攻击了。恐怕是A21想来抢回琢磨……?
“上校,请离窗边远一点。”
不知何时已拔出自动手枪的加里宁,拉着泰莎的手臂。严伍长也呈现警戒状态,从走廊的转弯处观望着另一头。
“他们的目的是琢磨呀。得把他移开这里才行。”
她即刻回神,二话不说地走向审讯室。
“我不能赞同,上校。”
加里宁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外部人士。此时应该避开袭击,等待敌人把琢磨带走。”
这话不是胆怯,泰莎也很清楚。加里宁行事总是十分谨慎。他永远要避免不必要的危险。
可是,她把头往旁边一摆。
“他们——不能把琢磨交给A21。他们这么想抢回他,可见对方没有第二人选了。肯定——肯定是要他驾驶可怕的机体啊,把他交给他们会很危险的。”
“光靠我和严伍长,要保护你已经很吃力了。而且敌人——”
“拜……拜托你们等一下。”
这时才好不容易站起身来的岛村说道。
“说的对,你们是外部人士。擅自带走少年,我们会很困扰的。”
“要是你们保不住他,也只好那么办吧?”
“我刚刚也说了啊。我方的警备队都是专业的。装备也够充实。就算对方人马再多,我们也有能力还击。”
正像佐证这番话似的,一辆搭载着20mm机关枪炮的装甲车正经过大楼前方。
“喏。有那辆装甲车,来福枪之类的也动不了它。”
“糟了。再不压低就——”
加里宁才刚低声说出,一道白色的火光便贯穿了那辆装甲车,金属碎片四散。装甲车仍然一路行进,喷出浓烟,而后爆炸。泰莎身旁的玻璃窗被飞射而来的碎片击中,应声而破。击毁装甲车的敌人,就出现在医院大楼后方的阴暗处。
火光那头,一个巨大的人影出现。
混圆结实的蛋型躯体。细长的手脚,是苏联制的第二代AS,RK—92“野蛮人”。它的手里毫不客气地拿着一挺40mm来福枪。
“Arm Slave?!怎么可能……!”
岛村声音近乎哀嚎。这也难怪。处于内战中的动乱国家就罢了,如此和平的日本竟有AS的突袭。
就好比在幽雅的日本料理亭里用餐时,突然有人端上来一磅重的猪肋排似的。
灰色涂装的“野蛮人”正一步又一步的走近医院。它用头部的机关枪向警备班扫射,一面对着手边的建筑物发射来福弹。阵阵垂死挣扎的惨叫声,不断地传进泰莎耳里。
二只又圆又红的眼睛,缓缓地望向了这里。
无机质的视线。但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架AS好像在笑。头部的重机关枪瞄准了这里。击破装甲车的40mm来福枪,现在也对准了她。
它发射了。
“上校!”
加里宁和严伍长同时扑向了呆立在原地的泰莎。岛村连爬带跌地逃了出去。
“趴下——!”
下个瞬间,可怕的冲击向她袭来。
天花板崩落。玻璃,钢筋,水泥,同时粉碎。
没有声音,一个个的碎片,缓慢的飞舞在半空中。就在她身旁,她看见严伍长的身体被玻璃碎片刺中,但是他仍然在靠近自己,试图用身体盖住她。泰莎一面往下跌,一面想着,其实不用这么拼命保护我的。
很快的,另一道冲击向她直扑而来。
“野蛮人”镇压了主要建筑物和周围地带。警备队已经不见踪影;逃的逃,死的死,或者正在垂死边缘。总之不外乎如此。
在弥漫的硝烟与灰尘之中,灰色的“野蛮人”走近半毁的大楼。它踏碎瓦砾,大手伸进坍塌的墙里。锁定了全身所有的关节,”野蛮人”就这么静止在原地。
后脑部的舱门开启,出现一个身着橘色装束的女性操纵兵。面对自己亲手破坏的惨状,仿佛没什么特别感想似的——眼神十分的超然。
她——圣奈取下舱门内侧短机关枪。以优美的步伐走过野蛮人的手臂,进到大楼里面。
走在建材散落一地的走廊上,她的脚下仿佛踩到某个被野蛮人机关枪撕裂的肉片,但她一点也没在意。
她来到要找的房间——琢磨被关的审讯室——打开了门。
灰色的审讯室空无一人,只有倾倒的椅子和简单的桌子。
“……”
圣奈的眼里闪过阴冷的光芒。
“圣奈,琢磨呢?”
一个蒙面男子走来问道,是突袭队的一人。
“不在。”
“怎么可能。讯号器的反应确实是这个房间的——”
“不是。他被人带走了。”
审讯室的入口处散布着滴滴血迹。应该是某个警备兵在负伤之余带走了琢磨吧。
可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也没有被突袭队的任何一人看见?
“追踪得到讯号器吧?”
“可以是可以……可是它在收讯范围以外。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
“去找。马上去。要驱动‘那个恶魔’,非琢磨不可。”
男子点头,接着又问。
“还有……旁边好像有个受伤的人,怎么处理?”
“警备兵就杀掉。”
“不过,看来——”
蒙面男子让出通路,她看见其他的战友们带了一名伤者过来。
是个高个子的白种人。褐色的西装残破不堪,身上有多处正在流血,背上还插着好几片玻璃碎片。这种伤势就算死了也不奇怪。他虽然是面朝下地被拖过来,但似乎还有意识。
“他好像不是这个研究所的人哪。”
“好像是呢。”
“怎么办,圣奈?”
圣奈没有回答,只是拿枪口抬起那个人的头。深邃的轮廓,灰胡子覆盖的脸。尽管身受重伤,黑色的瞳孔中仍闪耀着强悍的意志。
直觉地,她明白这个男的是个以战争为生计的人。好像某个——往昔曾令她敞开心房的人物。那张脸孔不意地浮现脑海。
“你是什么人?”
“……你的敌人。”
说着,这个男人便失去了意识。
第二话
Urzu 7的烫手山芋
六月二十六日
1831时(日本标准时间)
调布市多摩川町
黄昏时分的住宅区。千鸟要大刺刺地走在从车站回家的路上。距她约五步的身后处,扑克脸相良宗介尾随着。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啦!?”
小要在蔬果店前突然停下。
“活像个变态跟踪狂似的护卫任务,根本就没必要了吧?那你可不可以别在我身边绕来绕去的烦死人哪?”
“不。只是,我住的地方也是这个方向而已……”
宗介和小要的住处,相距只有步行一分钟的路程。这是秘银之前为保护小要时准备的房子,现在他继续住了下来。
听到宗介也不是特别在跟踪自己,小要显得有些困惑。
“我……我当然知道啊。”
她再次迈开脚步。面对小要如此顽固的态度,宗介像是再也无法默不作声了;他向前追上去。
“我有事想问你。”
“干嘛啦。”
“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我解释过失约的原因,也送给你罂粟花当作赔礼。为了今后的安全,我认为应该努力修复我们彼此的关系。”
看着只会这种用字遣词的宗介,小要不由得怒火中烧。
“‘修复关系’!?哪种关系呀?你跟我不过是同班同学,不是吗?有什么必要硬凑在一起讲话吗?”
“我有保护你的义务。”
又来了,小要心想。每次都拿这句话搪塞。自以为了不起。
“哈。你以为你是凯文柯斯纳啊?不过是个麻烦又没用的家伙。更何况,我可不记得自己拜托你保护我过哦?”
小要在这种时候说话的口气,似乎总是格外辛辣。
“确实没有得到过你的同意。可是——”
“可是什么?你只会说因为我有奇怪的力量,所以坏人会盯上我吧?我怎么样跟你又没有关系。”
“不是。万一你发生什么事——”
“少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小要拉高了声音,几乎要引来路人的围观。
“反正你的工作最重要啦,对吧?当然啦。谁教你是任务第一的战争狂嘛。我可不想治好你的神经病,拜托你至少滚到碍不着我的地方去闯祸自爆就算了。”
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她趁势追击。
“换句话说,只有这点关系啦。不过万一你在什么无聊的任务中死掉,我还会为你上一柱香啦。
以后我交了男朋友,会在床上笑着说你是‘以前班上有个白痴哦——’。怎么样?!满意了吗??”
吼完最后一句,她气呼呼的喘着。等她回过神,才发现宗介也没有生气,只是怔怔的站在那儿。
“我有什么好保护的……随便啦。”
语罢,小要忽然有一股难堪的感觉,转身便走开了去。她快步穿过马路,奔向住处大楼的门厅,跳进电梯关上了门——
“……哎。无可救药的笨蛋呀……我真是。”电梯开始上升。她把前额用力靠在墙上。其实,自己应该早就明白,那就是宗介说“抱歉”的方式。
为什么就是不能坦率面对呢?
六月二十六日
1840时(日本标准时间)
调布市
多摩串町老虎大厦
怀着懊恼的心情,宗介走向自己的的住处。
他怎么也无法理解小要的言行。
她说她“讨厌”宗介。去死或怎么样她都不在乎。她又说不希望宗介在她身边。
(可是,那不就矛盾了吗?)
她会教他功课,有时还做便当来,甚至为他在学校里闯的祸善后。这些行为不都是善意的表示吗?
原来如此,她或许还在为我昨晚失约的事情生气。可是,我已经对那一点做了说明,也赔过不是,她却还是不原谅我。
(这么说,她是真的讨厌我罗……?)
平日的亲切,或许只是单纯地答谢自己的护卫任务吧。
想到这里,宗介觉得后脑到肩膀一带轰然压上一股沉甸甸的感觉。他想起以前也曾经被这种感觉包围过。那是在众多敌人包围之下,接到“援军不会来”的无线电通讯时;运输直升飞机的返航途中,听见驾驶大叫“燃料不足”时;同僚克鲁兹·威巴说“别担心啦”时。
难以言喻的不悦感。
宗介虽不在意人际关系,自己与小要的关系却像是一个心里的大迷团,总是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恋爱啦。哈哈哈。你死定啦!”
克鲁兹·威巴曾经这么说过,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宗介为自己找他商量而后悔。他也听说过恋爱是一种感觉很好的东西,可是就理论上而言,像此刻这样满心不悦又烦躁的精神状态,很明显的不是恋爱。
他便在这种心境下东想西想地,拖着脚步走过五楼的共通走廊,来到了住处的门前。
屋里有人。一个,不,搞不好有二个。
不管天大的烦恼,那股异常的气息也逃不过这个训练有素的战士嗅觉。他将之前的苦恼搁在一旁,掏出了腰后的9mm手枪。
“……”
门没锁。有人用了藏在信箱里的备份钥匙吧?那就不是克鲁兹或毛中士了。他们都有这间房子的钥匙。
(那会是谁?)
没有埋伏的气息。
他做了个深呼吸,出其不意的打开大门,箭步踏进屋内。像是飞身扑向猎物的蛇,低伏而敏锐地穿过走廊——猛然跳入客厅,他的枪口已稳稳的对准了那里的一对男女。一个是没见过的少年。很瘦,穿着睡衣。
另一个是穿着脏污套装的少女。亚麻色的头发,发青的脸色。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把不很衬的大型自动手枪,枪口正指着那名少年。
少女的脸上满是惊恐神色。尽管是僵立在当场,但一见到宗介的脸——便沉沉地呼了一口气。
“相良。唉……太好了。”
宗介瞪圆了眼睛。
“上校……?!”
那名少女——泰蕾莎·泰斯塔罗莎上校像是绷断了那根紧张的弦,垂下手中的枪,无力的向后靠在墙上。
“我本想,万一是敌人就完了。因为我……很不会用枪之类的。”
“怎么回事?还有,他是谁?”
“请别让他逃走。他是……呃……”一直沉默的少年和宗介四目相对。在他的视线中,宗介感到某种强烈的不协调。他在看哪里?
就在宗介起疑的下一秒,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踏出一步。
“……?”
本能地,宗介把枪对着少年。
“唔……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令人毛骨耸然的凄厉嚎叫,少年纵身扑来。宗介没有开枪,只是俐落地屈身,施展了一记漂亮的过肩摔。少年背部重重地撞击地面,趁着他顺不过气之际,再用枪把对着他的心口就是一记。
“呃……”
少年昏了过去。
(这家伙怎么回事。)
胜利虽然来得理所当然,宗介的内心仍免不了狐疑。
“好险啊!一定是镇静剂的药效过了。”
泰莎说道。
宗介把泰莎带来的少年——叫琢磨的——拷上手拷,丢进卧房,然后拉出折叠椅,请泰莎坐下。
他的房里几乎没有家具,更别说是沙发了。
像泰莎这样的少女为什么就任水陆两用战队丹奴之子的总指挥官,宗介也不清楚。
但是具有堪此重任的智慧与能力,包括他在内的队员们绝大多数都认同。
正因如此,宗介与她说话时格外紧张。
和背负数百人信赖与生命于一身的重责大任相比,独自架着AS战斗可要轻松得多。
对宗介来说,泰蕾莎·泰斯塔罗莎是另一个次元的人。
当他问她要不要和咖啡时,她答道“那就麻烦你”。于是他战战兢兢的敬了一个礼,向厨房走去。
十分钟后——
宗介听完事情的大致经过,虽然惊愕万分,但也约略明了了。
只不过,对方就为了抢夺一名少年,竟用AS攻击政府的研究所,这就像用电锯去开盲肠手术似的。看来敌人喜欢搞得天翻地覆。
泰莎又说出自己如何失去加里宁少校的踪影,还有之后护卫严伍长一同带着琢磨逃走的始末。
“所以,你们是借了研究所的车子逃离的吗?”
咖啡机咕噜作响,宗介走进厨房去看时一面问道。
“是的。有AS在那里,呼叫直升飞机反而会有危险。而且通讯机也坏了。严伍长受了伤,还是硬撑着开车……”
“直接开来这里?”
“不。本来也想往这里开来,可是严伍长的伤势恶化,在半路就撑不住了。迫于无奈,我只好把他留在东久留一带。用公共电话叫了救护车之后,我才叫计程车离开那里……”
果然是机智过人啊。宗介这么想着。
东京并没有秘银的永续活动聚点。听说情报部已经在为设置东京分部做准备,但离正式运作还早得很。换句话说,泰莎能够完全信任的人与地,在这个国家只剩下他和这一幢公寓了。
日本的警察也不能信任。毕竟连一所机密的研究机构都会遭人袭击,可靠度可见一斑。投靠哪儿都不能保证安全。
“我换了两趟计车才来到这里。藏钥匙的地方是听梅丽莎说的。”
宗介的同僚,梅丽莎·毛上士和泰莎私交不错;或许因为她们同为女性,都是美国人,还有同样来自东岸吧。不过,她竟然连备份钥匙藏匿处都说给上校听。宗介不禁会猜她们还说了自己哪些事。
“为什么琢磨这样重要?”
“这个……对不起。你没有获取这项情报的资格。”
“是吗。对不起。”
长官拒绝说明,宗介倒没有特别起疑。隶属于秘银这样的组织,有泰莎那样的回复并不希奇。
“不过,可以确定这个人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他们甚至不惜动用那样的武力来犯。要是让琢磨落入敌人手里。事情会很严重的。”
倒好咖啡,宗介回到客厅,将马克杯递给泰莎。
“谢谢你,相良。”
“不会。这只是便宜的豆子。”
“躲进这间屋子,跟那个琢磨对看了快两个小时……还真是累了。想借用你的通讯器,又不知启动它的个人密码。”
宗介想起同僚的脸,优秀杰出,唯一的缺点就是做人太好。
“是的。况且他也没有伤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
她姿态优雅地啜饮着热咖啡,叹了一口气。
“我真是差劲。上了陆地就这么没用。因为我的愚昧,加里宁才……”
泰莎嗫嚅着。
“我真不知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他就像你的父亲一样。”
“不。少校只是做了必要的工作。也不见得一定是阵亡。”
“这是当然。”
“我想他恐怕还活着吧。”
“可是……”
“——初次见面时,少校跟我是敌对双方。我从来没有过和像他那样难缠的人交手的经验。”
宗介是想用自己的说法使她放心,可是泰莎的反应却有些异样。她脸上不安的神色,与之前的不同。
“敌对双方……?”
“是过去的事。苏联二度入侵阿富汗时,我们在庞吉西溪谷打过遭遇战。”
宗介出身阿富汗的游击队。而加里宁原本是苏联特殊部队SPETSNAZ的指挥官。二人在阿富汗的内战中相会,自然只能成为敌对的双方。
“熟知地形的我仍然惨败。要杀死他可说是难如登天。”
“你的安慰法真怪呢……不过,应该像你说的吧。我就当作加里宁会平安无事。”
泰莎微微一笑。然后她注意到,宗介一直是立正站好的,动也没动过。
“不要这么拘谨嘛,相良。请坐下,这里是你家啊。”
“不,上校。这里是秘银的避难处。”
‘可是,现在是你在住,不是吗?”
“话是如此,但是秘银买的,就是秘银的资产。”
泰莎这下子总算是笑出了声。
“果然,跟梅丽莎说的一模一样耶。”
“啊?”
“她说你虽然一板一眼又不知变通,却是个好人。刚才那样也是,你为了加里宁的事而鼓励我。”
“是。不,这个……”
泰莎仰望着他辞穷的脸。大大的灰色眼眸中,闪烁着一丝恶作剧的光。
“你知道吗?我跟你同岁哦。”
“是……这个,我有听说过。”
“要是我们手牵手在街上走,人家一定会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吧?”
“是。这个……是我的荣幸。”
他努力的挤出这个回答。随即又想到自己应该说“我怎么敢高攀上校”才对,不过泰莎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快。
她做了一个含蓄而娇媚的微笑。
“也是我的荣幸。哎,玩笑归玩笑,这种时候就请你放轻松一点吧。你这么紧绷着神经。我也觉得不自在呢!”
“收到。”
“这可不是命令哦。”
“是,那就是说,是请托吗?”
“算是请托吗?要是你不嫌弃的话,希望你当作是‘朋友的拜托’好了。”
“是。属下遵命。”
泰莎露出一个像是哭笑不得般的复杂表情。
“哎,算了。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请说。”
“请让我用一下浴室。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衬衫沾满了尘土,一只手揪着散掉的麻花辫。
“呃……?”
“我想冲个澡。浴室能用吧?”
“……可以。请用。和母舰的联络要怎么办?”
“麻烦你进行。现在应该潜得蛮深的了。请你透过美丽达岛的基地的ELF(极低频率)通讯,叫他们上浮到潜望镜深度吧。我本周的识别代码是‘南特开的老爷爷’。等母舰上浮接通秘密线路之后,再由我直接通话。”
做完指示,她便向浴室走去。
自己的听力太好,在这种时候还真不方便……宗介这么想着。
浴室脱衣间传来悉悉索索的衣物摩擦声。啪沙,啪沙地,有衣服被放在洗衣机上面了——而且还是小件的衣物。然后嘶——地,她的脚从“某样东西”里抽了出来。喀啦地,浴室的门开了——又关上。
“……”
他并没有刻意竖起耳朵在听,当然也不可能想象她一丝不挂的样子,可是——就是静不下心来。
被宗介当成在云端之上的这号人物——泰蕾莎·泰斯塔罗莎也是要洗澡的。那套简式便服,并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一想到这,宗介觉得那道浴室门的后面,好像放了一个除去安全装置的巨大炸弹。
(工作,工作……)
他甩甩头,集中到自己该做的事情上。他用装设在房里的卫星通讯机联系太平洋的丹奴之子。
由于一般的电波无法传送到深海,所以无法直接通话。他透着秘银的西太平洋基地,以ELF超长波传送短讯之后,等了两分钟便收到回讯。
<收到。一零二零(GMT格林尼治标准时间)于G3线路再次联络。>
大约还有二十分钟。宗介关掉通讯机。
取得联络后,母舰或西太平洋基地应该会派出增援吧。之后将琢磨移往海外的安全场所,那么就算是敌人也没法出手了。在援军抵达之前,只要继续保护泰莎和琢磨,就是我方胜利了。宗介去卧房探视琢磨的状况。
被拷在床边的琢磨已经醒了过来。他显得焦躁不安,静不下来,但是一直望着宗介。
“你饿不饿?”
宗介试探性的问他。
“不饿。”
他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还清晰。
“看来你听得懂啊。”
“当然罗。相良宗介先生。”
琢磨说出他的全名,做了一个冷笑。应该是进到这间屋子时看见了门口的名牌吧。或者,这是他的挑衅,意思是“我对你可是一清二楚的哦”。
“看来你也不笨。”
说完,宗介就回到了客厅。打开电视,开始保养武器。
NHK正在播七点钟的新闻,但研究所遭袭击的事件却只字未提。看来日本政府打算隐瞒这件事。
尽管一群拥有AS的不法分子正逍遥法外,官方却还是想将消息压下去。
(也许应该赶快换个地点……)
宗介一面检查装了灭音器的短机关枪一面想着。虽然他不认为敌人知道这个地方,但也不能就此放心。
才刚把9mm子弹装进弹夹,门铃就响了。
“……”
拿着刚处理完的短机关枪和防弹背心,宗介走向玄关。面对大门,他将防弹背心挡在自己面前,这是考虑到敌人对着大门射击的可能。
差不多了,他从透视孔向外望去。
凸透镜的另一边,小要的脸变形扭大在整个镜头里。她已经换上了便服;一副静不下来的样子,扭扭捏捏的在门前拨弄头发。
狐疑着,宗介打开了大门。
“千鸟,怎么了?”
“……你怎么又拿那种可怕的东西。”
“很多原因啦。附近有没有可疑人物?”
“真是,怎么可能有嘛?……还有,呃……”
小要欲言又止,低着头,一只脚尖咚咚地敲着地面,“那个……我想我刚刚说得有点过分了。”
她一脸难为情似的吞吞吐吐。
“哎……嗯。我知道你也不是为了好玩才那样的嘛。至少这一点我是很想体谅啦。而且我……你知道,我也有倔强的地方。所以,我是说……怎么说呢。”
她咽了一口口水。
“那个……对不起。”
她弯腰一鞠躬之后,眼睛又瞟上去打量宗介。万一他不接受怎么办,小要满是担心的神情。
太好了。这下子便解决了这个问题……宗介心里想着。刚才的沉重郁闷感,竟然骗人似的全部消失了。说她对自己怀着恶意,真是想多了。
“不,是我总是给你添麻烦。你这么赔不是,我也不好意思。”
“……你会原谅我吗?”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本来就是我不对。”
“真的?谢谢你!”
小要的表情一下子明朗起来,然后拿出藏在背后的多层便当盒。
“那还有,这是昨天晚上剩下的。我都带来了,要吃吗?要是借我用一下厨房,我还可以帮你热一热,更好吃。”
“这个……”
宗介顿时苦恼起来。泰莎跟琢磨在屋里。而且泰莎还在……
有一种极为强烈不安的心情,在他的胸中盘旋起来。可是自己应该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
“你已经吃过晚饭了吗?”
“……不,还没。”
看着她忧虑的眼神,竟让宗介一时编不出谎话。
“那,我们一起吃嘛。我可以进去吗?”
小要正想走上玄关,宗介挡在了她面前。
“怎么了……?”
“没有。不过我很感谢你的盛情……”
“咦?”
“我现在有非常错综复杂的难言之隐。这个——是解释起来需要相当时间的问题,而且或许该说,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接受。”
“你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紧邻玄关旁的浴室门打开了。
只裹着一件浴巾的泰莎,从门缝中探出上半身来。一滴滴银色的水珠,从她濡湿的长发上滑落。
“相良。有没有T恤之类的……啊?”
泰莎和小要眼神对上了。
二人都呆了三秒钟左右。宗介杵在她们之间,额头上流下大颗的汗珠,脖子微微的抖动着。他本能地感觉到,好像发生了不太妙的事情。是的,非常的不妙……
“晚上好。”
泰莎恬静地微微一笑,像是非常难为情。不知为何,那股娇羞活脱脱像是从爱情戏里走出来的外国电影女主角。
“哦——晚上好……”
小要拖着声音应答。然后她像是愣掉了似的,把便当盒推到宗介身上。
“这个……你们二个慢用。”
“千,千鸟……?”
“好可爱的女朋友啊。抱歉打扰了。”
小要转身向右,自顾地往共通走廊上走去。
迷糊间,宗介知道事情突然变得严重了,走出去打算追上小要。可是——
“不要跟过来好吗?”
那个寒彻骨的声音,让他的脚钉在原地不动。
“千鸟,你有所误会了。”
“怎么的误会?”
“她是……是我的长官。秘银的上校,担任强袭扬陆潜水艇的舰长。是比我高很多层级的大人物。”
要是他稍微冷静一点,应该不会讲出如此有违常理的话。
“你把我当傻瓜是吧?”
“怎么会。”
小要忽地停下了脚步。双肩抖着。从背后看不出她的表情,不过宗介想,她一定在生气。可是——
“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多管闲事,你一定烦恼很久了吧……?”
“不是的,千鸟。绝对不是那样的。”
“没关系啦,行了。别勉强了。我也没生气,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罢了。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千鸟。”
“反正抱歉了。”
说完,小要便往逃生梯的方向跑去了。
不是上校不好,归根究底起来,原因都出在恐怖分子,宗介如是想着。要是有天和问题中的这帮敌人——这个A21打起来的话,自己搞不好会把手边所有的弹药都砸进去,打到甘心才肯罢休。
泰莎正用卫星通讯机和太平洋的,母舰进行联络。和她说话的应该是副舰长马度卡司中校吧。
找不到替换的衣服,泰莎只好单穿一件卡其色的T恤,这副模样却更加挑逗人。他今天头一次见到她的纤纤玉腿,小巧可爱的脚趾头,还有T恤领口若隐若现的雪白胸口,都教他不知该把眼睛摆在什么地方。
宗介对感情虽然表现得像个石头,总算还能知道泰莎是个有魅力的少女。面对她如此毫无防备的姿态,也不由得拜倒了。泰莎也令他感到困惑,但跟小要的感觉又不相同。
“怎么样?”
“援兵会到这里来。是梅丽莎跟威巴。”
是毛上士和克鲁兹。
“原则上,我请他们带一架M9过来。先把琢磨送回母舰,之后再分派你们的工作。”
“您的意思是?”
“搜寻敌方据点的侦察任务。我已经叫母舰用主智能电脑尽可能地监视警察或自卫队的通讯情报。到明天早上应该会有线索才是。锁定范围之后先包围起来,之后再决定是擒是纵。”
泰莎用指挥官的语调说道。
“那么,上校您呢?”
“我留在东京。因为敌人很可能拥有的‘特殊器材’,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解。”
宗介心想,那种“特殊器材”是什么,就算问了也得不到回答吧,所以他也不再追问。
所以说,只有稍等一会了。那么……”
泰莎在折叠椅上坐下,轻轻伸了一个懒腰。
“刚才那人,是千鸟要吧?”
开门见山地就蹦出这句话。宗介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是千鸟要,是吧?”
“是的。”
“你们好像很要好?”
“……不。也还好。”
“是吗。在我看起来可不是那样啊。她还做晚饭来给你吃,好像你太太一样。”
“非常抱歉。今后我会注意,不让公私混为一谈的。”
听到宗介的回话,泰莎笑了。
“不是那样。让你去保护千鸟的确是经过我的同意,但我可没说不准你跟她有私人交情啊。”
直接命令宗介起保护小要的虽是加里宁少校,不过,身为长官的泰莎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不过,我总觉得有些在意。相良是不是也有心仪的女孩子呢……”
她的口气是在探问什么,仿佛藏着神秘的弦外之音。不知该怎么回答,宗介当场僵住了。
“你们果然在交往吧?跟她。”
泰莎问道,不知为何,她的声音有些奇特。
“不,绝对不是那样的关系。”
“真的?”
“是。事实上,连信赖关系的酝酿都有困难。”
“是哦,那就好。”
泰莎抱着手臂,微微笑着。看见长官总算接受自己的说法,宗介也放了心想行个举手礼,可是——
(不,等等……)
她说“那就好”……?什么意思?我跟小要达不成良好关系,为什么她表示欢迎?泰莎仍是那样的巧笑倩兮,感觉不出什么恶意。
(搞不懂。)
他实在无法理解。那其中恐怕有身为下士官的自己无法理解的用意吧。毕竟她是丹奴之子的指挥官啊……宗介这么告诉自己,接着便试着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那个琢磨。先不管他的重要性,想找他的那个A21有多少战力呢?”
泰莎像是意会不过来的样子。不过她很快便回神。
“这个……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可以推测,他们拥有高科技的器材,纯熟度也相当高。”
“情报力呢?”
“也不知道。但可能有人在日本政府卧底。”
“也许应该审讯琢磨。”
“我也想过,可是……他的态度极不合作。我又不想用粗鲁的手段拷问他。所以我决定再观察一阵子看看。”
“可是——”
这时他突然闭上嘴。
“看来我们得行动了。”
宗介的表情刹时变得冰冷而敏锐,他拾起短机关枪,将二支备用弹夹塞进腰带。泰莎皱起眉头。
“怎么了?”
“到厨房去。请趴下。”
请趴下——
光是这句话,泰莎已经明白一切。她也不会再问“有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会妨碍他的。
“小心点……”
只说了这么一句,她便往厨房里面走去。
门铃响了。宗介知道那不会是小要。他取下墙上对讲机的话筒。
“快点。”
“马上来。”
嘴里这么说,宗介却没有往玄关走去。他只是站在原地,手指头按在电灯开关上,闭着眼睛深呼吸。寂静的紧张感。杀意在空气中形成一股张力。这可回到自己的地盘了。宗介想着。
大约经过了十秒左右——
阳台的落地窗应声而破,一颗手榴弹扔了进来。不,是催泪弹。不到一秒种,它便喷出催泪瓦斯。
紧接着一个身穿漆黑战斗装的男子跳进屋里,戴着防毒面具,手里有一把短机关枪。仿佛就在等这一刻,宗介关掉客厅的电灯,朝着男子开枪。
突如其来的黑暗,延缓了入侵者的反应,结结实实的在一阵枪声中倒下——沉默。隔壁房间又来一个。
无视于客厅里弥漫的催泪瓦斯,宗介矫捷利落地走向卧室,对琢磨说,“趴下。”
才刚说完,他将弹夹里所有的残弹射向琢磨身后的窗子。玻璃碎片四射,窗沿弹出火花。一个短促的哀嚎,跟着有人倒在阳台上的声音。
宗介流畅地换好短机关枪的弹夹,便听见玄关方向传来小小的破裂声。有人用炸药炸开了大门的绞链。
另一个入侵者踢破大门,从玄关走了进来。
微暗中,催泪瓦斯形成的浓雾后面,隐约可见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快递员。手里是一把大型自动手枪。
“把枪丢下。”
宗介尽可能好意的向他发出警告,对方却无视于此。那人把枪口转向站在客厅里的宗介。宗介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射出的子弹在催泪瓦斯中形成气旋。挨了五发左右的9mm子弹,快递员向后倒下。
宗介到共通走廊上,阳台等地警戒了一趟,没有发现其他的敌人。
(三个人啊,看来——)
不算重度攻击,宗介想着。想得到前后夹击还不错,只是步调不协调。熟练度倒是还可以,可惜选错了对手。
“咳,咳咳……”
泰莎剧烈地咳嗽着,一面打开了厨房的抽油烟机。宗介想起,对未受催泪瓦斯训练的她来说,一定很难受。
“上校,已经没事了。”
“咳咳……是,是……”
他判断她会有好一阵子没法说话,于是走近倒在客厅里的攻击者。那人虽然穿着防弹背心,但是喉咙与头部中弹,仍是当场死亡。
“……”
一瞬间,某种近乎怜悯的感情涌上,随即就消失了。这帮人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多少研究所的职员和警备队员。现在他自己也落得同样下场,绝没有不公平。
虽是陈腔滥调——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攻击者可能是用绳索从顶楼入侵阳台的。那些一次也没有击发的短机关枪中,装填着对恐怖战争用的特殊弹夹。枪也好子弹也好,都不是普通暴力集团弄得到的东西。
宗介拔下那人的面具,看他的长相。
“……”
是个年轻的日本人。看起来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的眼睛惊讶地开着,虚无地望着宗介。
他去看剩下的二人——阳台和玄关的尸体,也是一样。恐怕都是日本人,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吧。
在昨天的作战行动中看见通缉照片时他就想过,A21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恐怖组织?它的成员都是这么年少的人。看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政治色彩……
好容易才顺过气的泰莎从厨房走出来,来到卧室的窗边,脸色发青地看着倒卧在阳台上的攻击者。
“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没表示特别的感想,泰莎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不认为是跟踪,否则在你们抵达这里之前,他们进行攻击的机会要多太多了。”
“是呀。秘银里的卧底……虽然很难想象,不过敌人的情报网也许不容小看呢。此外还想得到的……此外……”
一时间,她竟说不出话,声音也激动起来。
“……此外……”
“上校?”
“对不起,我……”
泰莎像是终于撑不住似的,趴在宗介身上。她的肩头微微颤抖,急促的呼吸断断续续。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衬衫。
“看……看到这个,我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资格这么想。只不过刚才……稍微……松懈了精神,才会……”
她将前额压在宗介的胸口,放声哭了起来。
“松懈了精神”的原因就出在自己身上,这一点宗介是怎么也不可能知道的。在普通少女的心情之下,和同年龄的异性谈天后——就是这个结果。而今再次领悟到自己生存的世界其实就是这个模样,一时间感情冲动,无法遏制吧。
“对不起……我马上就好。对不起。”
她拼命忍住呜咽,连声道歉。宗介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呆呆站着,一旁的琢磨见状笑了出来。
“看到什么好笑的事吗?”
“不……只是想到,你们居然还真有时间哭啊。”
“什么意思?”
坚定地推开泰莎的身体,宗介说道。
“再过不了多久,你们也会是那个下场啊。逃也是白费工夫的。只要你们带着我,我的同志们永远都会追杀你们。”
“看来他们很重视你啊。”
“是的。非常重视。所以你们还是乖乖放了我比较好。我是好意。”
“但也有这种解决方式哦!”
宗介将短机关枪的枪口抵上琢磨的脑门。要把他送到敌人碰不到的地方,这是最简单的手段。
“你要杀我?”
“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个有必要就会这么做的人。”
“不可以,相良。”
泰莎在他身后出言制止。她已经不再啜泣。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这个……的确,那是最合理又安全的做法。可是……我们不可以采用那种方式。”
泰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你懂吗?如果那么做,我们也变得像他们一样了。那么创立这样的组织,我们从事这样的工作,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宗介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自己的枪,又看看琢磨的脸。琢磨虽然一副桀傲不驯的态度——其中却浮现一丝情感,微乎其微的恐惧,几乎是一般人察觉不出来的。
“相良,我是不是很理想化?”
“不……”
宗介放下了枪。
“你该感谢她。”
说完,他走回去。琢磨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泰莎。
“……你以为就这么一点小事,我就会觉得欠你人情吗?”
“不是。而且,我也不是为了那样才阻止他的。”
“无聊的自我满足是吧。这样你就可以摆出高姿态了。”
“你爱这样想就请便吧。”
无精打采的丢下这么一句,泰莎便跟着宗介走进客厅。
“谢谢你,相良。”
“不会……不过,要是还有追兵就麻烦了。”
“是呀。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属下去收拾尸体。能不能请上校和母舰联络?我们要移往——”
宗介想到他们该去哪里了。
“请转告母舰,说‘我们去研习日本史’。”
“……日本史?”
“这样说的话,威巴中士就懂了。”
六月二十六日
2031时(日本标准时间)
调布市多摩川町
K之馆
小要躺在沙发上,痴痴的望着天花板。刚开始是想哭的心情,不过现在已经平息,只有无可耐何的倦怠感支配着自己。
真是个打击。他总是蛮横粗鲁又不讲人情,还以为他根本就不把别的女孩子放在眼里呢。
(没想到竟有那样的女朋友……)
果然是自己太傻了。她想。
只不过曾经共渡生死关头,自己就对他多了一分注意,想为他打点事情。又一厢情愿地认为“只有我愿意去了解他的优点”,就在那边沾沾自喜起来。怎么这么傲慢哪。人家一定觉得我是个又难看,又丢脸的女孩。
她拿起手边的小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孔。
“有够丑的……”
至少,看在她此刻的眼里是丑的。相较之下——
(那个女孩子好可爱啊……)
闪闪动人的银色长发,配上一对灰色的大眼睛。那像是妖精般的微笑,看起来仿佛花式溜冰或新体操的选手似的。自己是怎么样也摆不出那种气质的。
而且那个情况——怎么看也像是做完“某件事”之后的样子。宗介昨天的失约,一定也是因为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吧。什么工作,骗人。拿那种借口一整晚,呃,跟她这个那个的。到了早上宗介去上学,那女孩便一直在他家睡……
这份想象中虽然有些微小的矛盾点,现在的小要却没有查证出来的客观性。
(他们因为什么关系才认识的呢……)
死去战友的女儿之类的吧。或是像我这样,以前曾经被他帮过或救过的人吧。总之一定是戏剧性的邂逅。好像之前看过的007最新片那样。说不定比两个月前我跟他那样的邂逅还要浪漫感人得多……
这些想象虽然毫无根据,现在的小要却没有找出反证的那种冷静。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可能跟那个女孩在吃饭吧。围着餐桌,开心地谈天说地。说不定深情的四目相对。还甜甜的说一句“好喜欢你”。
就在同一时刻。真正的宗介是满脸阴沉,正在自家收拾恐怖分子的尸体;小要不是神仙,当然不会知道这一点。
她打开电视,关掉,又发呆了大约十分钟左右——门铃响了。
(什么嘛,这么晚了。真是……)
小要懒懒的从沙发上爬起来,考虑要不要假装不在家还是怎么样,最后仍是走去应了门。
她没先看看来者便开了门。却见到宗介面色凝重地站在面前。那个女孩也在,而且脸色比宗介更凝重。此外还有一个陌生少年——还是一脸的凝重。
“……怎么搞的?”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小要劈头就问。
“有麻烦。让我们躲一下。”
宗介板着脸说。
气鼓鼓的嘀咕过了,“又给我找麻烦”跟“关我什么事呀”之类的也抱怨过了——小要却还是规规矩矩的给访客们冲上了茶。说她是教养良好呢,还是单纯的做人太好?总之,她就是有这种优点。
但是,总结地听完事情之后,小要的脸色却还是臭臭的。
“意思是……”
咚的一声,她把茶杯放在餐桌上。
“你们被奇怪的恐怖分子追杀,原因出在这个莫名其妙拽得二五八万的家伙身上?”
小要说的就是琢磨。宗介原想将他丢进浴室里,但是小要不愿意,只得把他安置在身边。眼下的他虽然表现得很安分……
“然后,你说这边这位是你的上校长官?”
“就是那样。”
“……我知道你是那种不会撒谎的人啦。但这样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琢磨就在旁边,自然不可能把秘银的内情和组织结构说得太清楚——也因为如此,小要听得模模糊糊,看来要说服她还差得很远。
“你姓泰丝塔罗莎是吧?几岁呀?”
“十六岁。不过,再半年就十七岁了。”
泰莎答完,啜了一口茶。现在的她除了T血以外,还多了一件松垮垮的工人裤,勉强用皮带把裤头系在腰上。
“十六岁的女孩子?潜水艇舰长?我也是看过‘猎杀红色十月’的耶。哪个舰长不是像史恩康纳莱那样老练风霜啊?这种小女生顶多当个收发电报的基层小龙套罢了。”
这话实在说得太刻薄,但泰莎只是深有同感似的点头喃喃道,“说的也是呀……”。
“可是,这是真的。”
“告诉你,你跟这女孩子……哎,我是想不出你们是什么关系啦。可是天底下还有仁义这回事吧?
现在是你们来麻烦我,还跟我撒这种谎,这像话吗?”
来这里果然是失败之举,宗介顿时大感后悔。
常言道,烛台下是最暗的地方。他本以为躲进这么近的小要家里,敌人至少不容易发现这个地方,又以为把事情经过解释清楚之后,小要也会接受才是。现在想来真是太天真了。
泰莎也不勉强解释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只是静静地喝茶。看起来好像不打算助宗介一臂之力的样子。自从宗介说“我们要去小要家”之后,她的态度就莫名变得冷淡了许多——会是想太多了吗?
“上校……上校?”
出声叫她,也没有反应。不。过了数秒,她才像是注意到有人在叫自己似的,抬起头来。
“啊,在叫我是吧?什么事?”
看见她的反应,小要的疑惑好像更深了。宗介焦急不已的说,“……能不能也请上校跟她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就是上校的身份和经历。”
“好的。呃……我是强袭……潜水艇是吗……的舰长,就是上校,宗介的长官。是的,是真的。千鸟要小姐。”
宗介觉得自己的背正在猛冒汗。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自我介绍做得这么拗口生涩呢……?而且还蹦出“宗介”二个字。那里面不只包含了熟稔,还有某种说不出的恶意。难道自己曾对她做过什么失礼的事情?
“上……上校。”
“有什么欠缺的吗。相良中士?”
这回又是那个优雅的微笑……却是个有所意涵的笑容。
“……不……总之,千鸟,事情就是这样。”
“是哦。好啦,我接受啦。”
小要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好,一点也没接受。
“反正我这个人很会忍耐啦。既然你们要这么说,我就当作事情是这样吧。再来。还有一个问题——”
小要凌厉地朝琢磨一瞪。
“这个刚才就一直笑得很恶心的家伙……是谁呀?你们看,什么德性,一看就超不爽的。”
“对不起哦,千鸟要小姐。”
琢磨静静地答道,小要哼了一声。
“我看你一点也不像‘对不起人的态度’。而且别人端给你的茶,你一口也没碰嘛!”
“因为我不渴。”
小要“磅!”的重重敲了一下桌子,泰莎吓了一大跳。琢磨也有些——显露微乎其微的惊讶。小要半个身子探过餐桌,斜吊着眼睛看着对方。
“是礼貌问题。”
声音中有一股奇妙的魄力。
“给我喝下去。这种茶可不便宜。”
“如果我说不要呢?”
“冰箱里有多到让你晕倒的Dr.Pepper。我会喂你喝到哭着求我住手为止!”
“……”
“我说真的哦?”
琢磨拿起茶杯喝了一点,意思意思。
“这样你满意了吗?”
“……真不可爱啊——真想看你爸妈是什么德性。居然可以把小孩养得这么骄纵!”
小要此话一出,琢磨的眼神刹时变得阴冷。宗介摆出架势,以为他又要发作,结果却没有。他只是拿一双晦暗,刻薄的眼睛凝视着小要。
没想到她却一点也不为所动,神情还像是个发现敌军弱点的将军。
“哼,生气啦?别开我妈咪的玩笑——想这样说吗?”
“我……没有妈妈。”
听见这句话,小要沉默了一下下。
“好巧耶,我也是哦。那个宗介也是。该不会我们这种人的世界都只有自己吧?”
“……”
“好像虽不中亦不远呢,我说对了吧?看就知道你一脸爱撒娇的样子嘛~唉——呀,你的家庭环境一定有够糟的了……”
“唔……呃……啊啊啊啊!!”
琢磨的眼神开始失去焦点。他发出异样的呻吟。看样子是开始了,宗介想着。虽然不知详细症状为何,不过他的攻击性应该是被某种感情所引发的吧。
“啊啊啊啊啊——!!”
琢磨失去理智地跳起来想扑向小要,被宗介从旁一把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我,我要杀……哇啊啊啊啊~!”
琢磨被拖离餐桌,一双脚乱踢乱踏。这时的小要虽然瞠目结舌地看着琢磨抓狂,手里却已经比了一个得意洋洋的V字。
“抓狂了。我赢了。”
宗介一面将激动的琢磨按在地上,一面后悔地想着“早知道就不要来了”。就在他压住琢磨,抓到他的左臂时——
(……?)
宗介注意到琢磨的左臂有一点硬硬的。不,若只是普通的硬块,他应该不会留意到才是。好像是某个更硬的棒状物。若不是宗介熟知人体骨骼,可能会以为自己只是碰到普通的臂骨而已吧。
琢磨的手臂里埋了某样东西。
宗介用手刀朝他的后颈一劈,利落地使他昏迷。否则他这么激动,根本就没法检查。
“上校。”
这一次泰莎立刻站起身来。
“怎么了?”
“看看这个——”
他把硬手臂亮出来,泰莎用指尖按了几下。还没有充分确定那种感觉,她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的。这是讯号器。它会每隔几分钟发一个电波告知所在位置。这是用来监视在户外服劳役的犯人用的。而且……它的零件几乎都是以聚酯纤维和矽为原料,难怪之前查不出来。”
泰莎开始说明的时候,宗介已经将短机关枪拿在手里,进入备战状态。敌人已经知道这个地点,什么时候会进攻都不奇怪。
“怎么了?”
小要一脸惊讶的问道。
“问题严重了。窗子跟玄关不要靠近。”
他将意识集中在室外。没有敌人的气息。也许因为第一波攻势结果太惨烈,对方也慎重起来了。
搞不好敌人在等待增援——
“呃——”
“干嘛,千鸟?”
“虽然我搞不清楚,不过你们说他手臂里有装东西是吧?”
“对,是讯号器,会泄露我们所在地。”
宗介回答,语气有下急躁。他在口袋里摸了摸。
“上校,你能取出来吗?我这里有刀,还有吗啡。”
“也对呢,只有这么办……可是,我没有外科方面的知识。”
“那么,我来。”
消毒,切开,取出,缝合。敌人会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就是个大问题了。可是只要带着琢磨一刻,就得早一步使这个讯号器失效才行。
“那个……”
宗介已取出了抛弃式针筒,小要在旁边戳了戳他的肩头。
“干嘛,现在很忙。”
“只要破坏那个讯号器就行了吧?”
“对呀。麻烦你别插手。”
泰莎代替宗介回答。
“有更好的办法。我家的微波炉比较大,要不要用用看?”
听见小要的话,宗介和泰莎互望了一眼。
微波炉的门框后面有个小洞,用筷子抵进去压着,就能骗过安全开关,这么一来便可以在开着门的状态下启动微波炉了。
将橡胶隔热垫——那是绝缘体——挖一个洞,包在琢磨的手臂上,只让讯号器的部位露出来。准备妥当之后,再帮不省人事的琢磨弯起手肘,整支塞进微波炉里。
“应该只要几秒就行了。”
“OK——那我开罗。”
小要转动计时器,按下电源。短时间即可破坏精密仪器的微波,开始向手臂里的讯号器进攻,数到五之后。
“我关掉罗。”
她将计时器扭到0的位置,一个清脆的叮声响起。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里面的讯号器应该已经被破坏了。
“这么乱来的做法……我从没听过。”
泰莎会感到意外也是难免。要是一不小心,琢磨手臂里的血液可能会沸腾。
“不过。这就得救了吧?”
“话是没错……”
泰莎好像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起初面对小要时心底的那一份优越感——说的难听一点,甚至有意侮辱她的那种态度——如今都拿不出来了。而且,连这种初步的物理知识都慢人家一步,似乎也重重打击了她的自尊。
“说得救还太早了。”
宗介站在门口说道。
“对方知道讯号器失效,一定会马上进攻的。我们得立刻从离开这里。”
“……可是,如果这个地点外泄了,玄关以外应该已经受到监视了吧。”
要避免无谓的战斗,就得在不被敌人发现的情况下离开这幢大厦。
“千鸟。阳台有没有火灾用的紧急出口?”
“地上的那个洞吗?有是有……”
“从那里逃吧。”
宗介将琢磨扛在肩上,往阳台走去。泰莎跟在他身后。
他先不走出落地窗帘,专注地观察外面的动静。从对面的大楼感觉不到有人在监视这间房子。
所以敌人对阳台这里的警戒——就当做还没有吧。
伏低身子来到阳台之后,只见地上嵌了一块四方形的板子。打开它就可以爬到下面的楼梯去。
“要走了是吧。那就拜拜罗,小心点吧。”
小要说道。她似乎是来送行的。
“你在说什么。你也要来。”
“啊?”
“要是留在这里,敌人也会攻击你的。”
敌人或许会为了问出宗介等人的下落,对她严刑拷打。
“等一下?跟我没有关系呀?!”
“是没错,不过抱歉。我不小心把你卷进来了。”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陪着你们干这种私奔似的事情呀?!你会不会觉得你们……太过分啦?”
小要抗议的声调几乎传遍左邻右舍。
“千鸟。我刚才也说过了,我们是——”
“好好好!我不想再听你那些蹩脚的借口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啦,你就管好自己,照顾好你的女朋友就好了!”
小要变得无比顽固。宗介不知该怎么说服她才好,急得一筹莫展。
“千鸟小姐,你误会了。”
泰莎插嘴,打破这个短暂的僵局。
“相良说的是真的。把你卷进来实在是很抱歉,不过我们必须请你同行。你的人身安全也是秘银的期望之一。”
一反于之前的娇柔姿态,此刻的泰莎显得威风凛凛,而且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可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小要也明白。
“……那,可是,刚才你——”
“刚才是我玩笑开过火了,我向你道歉。也许你很难相信,但我真的是他的长官,拥有管理数百名队员的身份。”
“……”
“秘银是个极为特殊的组织,请你相信。”
小要看看宗介,又看看泰莎,再望向琢磨。的确,这种情况,这样的组合实在很不搭调,看来事情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单纯……也许是想到这一点,她不情不愿的点头了。
“虽然我还是想不透……反正跟你们走就行了吧?走就走嘛……真是。”
“谢谢你。那么相良,我们走吧。”
“是。”
宗介暗自在心里抚胸宽怀。“等会敌人闯进这里,搞不好会干出很多无法无天的事”这句话好不容易忍住没说。
“等我一下。要出门得拿点东西——”
“没那个时间。”
“带个PHS总行吧?我等会儿想请恭子帮我录连续剧。”
小要返回卧室,马上又回来了。
打开地板,宗介先走下楼梯。小要和泰莎把琢磨的身体塞进洞口,让下面的宗介接住。接着她们再下去。泰莎不知为何有些慢吞吞,只得让宗介和小要扶她一把。
楼下的住户好像没注意到宗介等人。客厅里的电视机开得好大声,原来是在看棒球转播。八局后半,二出局满垒。四比一——
“……哇。阪神会赢。”
侧耳偷听电视的小要发表感想。
“再往下走一层吧。”
以同样的手法,他们继续走下阳台。
这一家没开灯。好像没人在。宗介万幸地打破落地窗,走进屋子的客厅。背着琢磨,他在黑暗中走向玄关,打开门锁,小心地拉开五公分,向外观望。
大楼前的马路上停着一辆漆成黑色的小箱型车。窗子是毛玻璃,所以看不见后座。驾驶座上有个男人。虽不能判定是不是敌人——但他好像并没有注意这里。
“走吧。”
宗介记下那辆车的车牌,微拱着身体走出共通走廊。小要和泰莎跟在他身后。走下逃生梯之后,跨过一楼走道的栏杆,钻进后院的灌木丛里。
“呀……”
跨过栏杆时,泰莎绊了一下,向后仰倒在地上,宗介和小要想扶起她,她却说,“没……没关系。”
她挤出声音说着,眼里虽然含着泪,看起来倒没有受伤。
“……那,接下来要去哪?”
从绣球花丛里探了探附近的动静,小要悄悄的问道。
“我正在想。地点要是选错了反而引人注目……”
“哎,也是啦。”
泰莎莫名地消沉起来。小要瞄了她一眼。
临近的停车场里停放有秘银名下的车辆,但现在应避免驾车行动。自白天的事件之后。警方应该已经加强戒备,可以想见琢磨已遭通缉。
“这一带有没有你熟的地方?最好是避免把别人卷进来的。”
从基础战术的观点,宗介把地理条件开出来。小要像是立刻便会意过来似的,灵机一动的指着夜空。
“啊,那样的话——有个好地方耶。”
“哪里?”
“学校。”
“不行。马上会被发现。”
敌人应该会翻自己和小要的房间。没两下就会知道阵代高中的所在地了。
“不是。我是说另一间更近的高中。”
六月二十六日2107时(日本标准时间)
东京
都江东区赤海码头
安德烈·加里宁恢复意识之后,立刻对自己的身体做总检查。
神经系统好像正常。因为他全身都感觉得到疼痛。
骨骼也几乎没有异常,只有肋骨有小部分裂开;早那之下的肝脏也受到撞击,但还不算是攸关生死的重伤。背部和双手有六处较大的撕裂伤。虽然造成该伤口的玻璃碎片已经取出,出血已经止住,好像还是流失了不少血液。
结论是——尽管有所消耗,离死还久得很。
(……这里是船上吧?)这是一艘停泊在港中的船。静静的波浪声,钢架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听觉好像也没有问题。
判断身边没有别人之后,加里宁才睁开眼睛,略略转动脖子。强烈的痛楚传遍整个右半身,但他却视若无睹。
他正在一间琥珀色的小船舱里。
粗糙的床。裸露在天花板之外的白热灯泡。钢架和墙上都生锈了。床对面有一扇铁门,不过想也知道是从外面上了锁的。
有人把他的右脚踝和床架铐在一起。他抬起头看看自己的身体,算是给包扎过了。长裤还穿着,上半身裸露。结实的肌肉上缠了好几圈绷带。
真是不熟练啊,加里宁这么想着。看来把自己抓来的这帮人里,并没有专业的医师。
大约五分钟之后,门外有个声音。有人打开门锁,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在那间研究所失去意识之前,他们曾经交谈过。他记得当时有人唤她圣奈。
“你好像醒了?”
冰冷纤细的声音,令人联想到雪的结晶。圣奈仍穿着橘色的操纵服。她有一张消瘦的脸,配上一头齐耳的短发。
“有事吗?”
也不打算起身,加里宁就这么躺着问道。
“想跟你谈谈。”
“如果我是你的话,是不会做什么无用的交谈的。一定会直接杀了扔进海里。”
“那随时都办得到啊。”
她冷冷一笑,靠在门边。
“……你的部下真优秀。打倒我们的三个追兵,之后就消失了。还带着你的女秘书跟琢磨呢。”
“女秘书”指的应该是泰蕾莎·泰斯塔罗莎吧。
加里宁于是判断,上校和严伍长还是带着那名少年逃离了研究所。严伍长一个人或许吃力了些——但要逃脱,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真的是你的部下啊。那个相良宗介。”
听见圣奈的话。加里宁差点就要露出意外的表情。
原来是宗介。不知道严伍长下落如何,但现在看来,泰莎是逃到宗介那儿去了。
“就算如此,你以为可以从我身上问出更多有用的情报吗?”
“我可没指望什么。你的伤势不用拷问多久,不到开口就会死了吧?”
“那又为什么救我?”
“我不是说了吗?我想跟你谈谈呀。况且你们是什么来历,也不是那么重要。”
“你怎么敢这么说?”
“我看你们跟警察或自卫队之间好像保持着某种距离。对事情的涉入也不太深,只做点和线的行动。每个个体虽然优秀,却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这话意思是,他们不像政府机关那样,以充足资源为背景做有组织的行动。这正是秘银的缺点之一。
“你倒是个挺优秀的指导者啊。”
“会吗?我认识一个比我更优秀的人呢。”
圣奈爽快的承认自己是领导者。然后她沉默了片刻。
“你听过武知征尔这个名字吗?”
她问道。声音听来没有太多期待。
“没有。”
“他是个日本佣兵。从越战开始,然后刚果,也门,尼加拉瓜,黎巴嫩……去过很多地方。算是个身经百战的勇者吧。他也是侦察和野外求生技术的专家。”
“在第五次中东战乱时加入康斯坦共和国军之后,他就回到了日本,开始某项事业。你猜那是什么?”
“不会是保险公司吧。”
“是福利事业呀。一个叫A21的怪名字的组织呢!”
莫名地,圣奈的话中有些自嘲的口气。
“目的是导正少年行为。而且还都是前科累累的少年犯呢。连续强盗,过失杀人,谋杀,强J,纵火,这个那个诸如此类……”
“……”
“武知征尔把这帮‘没有用的东西’集合起来,丢到自己买下的无人岛上。在那里彻底实施斯巴达教育,传授他的野外求生和战斗技术。一开始反抗他的人,很快就服从他了。那里当然没有水电之类的,连粮食也没有,所以只有认真学习他教的东西,才能活下去。”
“会很有效哦。”
加里宁说出了感想。
“对,很有效。他也不说爱呀爱的,只教学生如何在敌对的环境中找寻活命的手段,连如何有效杀人的方法都教。就结果而言,学生们得到了自信这项财产,再也不须要犯罪了。”
“那倒是不错——不过之后出了事吧?”
“对呀。电视台打听到训练内容,擅自潜到岛上,乱动远地仓库里的装备。结果造成以外,死了七个人。”
圣奈微微垂下眼。脸上的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过去。
“之后简直就乱掉了。媒体把意外原因推给我们,强力抨击。把我们当成恐怖分子的训练所。说什么虐待,又说是在做恐怖攻击的准备;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好像我们全都是豺狼虎豹似的。警察也盯上门,搞到最后训练所就解散了。学生们的过去也全都被人挖出来讲。”
她的声音里藏着冰冷的怒意。
“我的事情也是。说一个人渣父亲对他的女儿干过什么事的。”
想来不是单纯的暴力,而是更丑陋的行为吧,加里宁也想得到,那个父亲已经不在这世界上,而实行它的或许就是某人。A21。看来不是单单只有恐怖分子和激进武装民兵。
圣奈大步的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去。她凑近加里宁仰卧着的脸,近到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你想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她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不知道。”
想不出约略的原因,他便如此答道。
“因为你跟那个武知征尔很像呀。”
加里宁是俄罗斯人和爱沙尼亚人的混血儿,应该不会有日本人长得像他——也许是她感觉到相同的气息。
“就算是,你好像也还是不打算放我走。”
“那就要看你啦……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随便啊。”
“要是你被冠上骗子的罪名而遭到杀害,你的部下们想为你报仇的话——你觉得怎样,会笑吗?”
“不会觉得怎么样。我已经入土为安,入了土还会想什么。”
“这个答案真无聊,还是杀了你算了。”
她冷冷地,从腰际拔起枪来。
“我早说过这是无用的交谈。”
“对呀,真蠢。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从你的话来看,是报仇吧?”
此话一出,圣奈像是思索了一会儿。
“我们没有这么说过,只不过——想为这个太粉饰太平的城市,染上一些我们的色彩罢了——如果这种心情是报复,那就是啰。散布彻底的破坏,让恐惧的火烧光整个城市。就是我们想要的。”
她的心灵受虚无所支配。其他成员恐怕也是。那不是短时间造成的,而是长时间累计下的冰冷愤怒。他们对这个世界有着根本的反抗心,单单是这一点便能策动她。这样的人,加里宁在这些年看得太多了。
圣奈将枪口转向他。
“我一定会找出你的部下——相良宗介,然后杀了他。其他人也一样。然后夺回琢磨。”
“为了λ-Driver,是吧?”
丢出这个名词,是熟知存亡关头的加里宁所下的赌注。考虑到此后的事态,最好让她对自己和秘银产生兴趣多些重视。这么一来,万一事有突然,才能确保安全。因为她会是个拷问的好对象。
看来对方是有点惊讶,圣奈的柳眉微微动了一下。
“真意外,想不到你连这个也知道。”
她把枪收回枪套,眼神超然的俯视他。
“对。比之前更有趣。”
她转身去,走向船舱门口。
“对了——”
加里宁从背后叫住她。
“那个武知征尔现在怎么样了?”
圣奈停下脚步。
“死了,在拘留所上吊。真叫人失望。”
第三话
鱼与熊掌
六月二十六日2240时(日本标准时间)
调布市
伏见台学园高中
“一年级的时候,我到这里来办过学生会的事。”
小要解释说。
“这里是排名满高的升学高中,可是制服太丑。老师又罗嗦,我每次来的时候一定会被说‘外校的学生在这里干嘛’。”
“唔……”
这间学校地外观看起来和阵代高中差不多。都是朴质无文的钢筋水泥校舍。
以宗介一身的工夫,要穿越低级的校园防盗装置并不困难。他们四人避开工友室一带,绕到北校舍的二楼,躲避了该校学生会办公室。因为小要主张“那里最宽敞,而且路我最熟。”
当他们总算在椅子上坐下,才刚刚松一口气时,琢磨已经醒了过来。他们让他坐在宗介旁边。
“要喝茶吗?”
昏暗中,小要悉悉索索地将手伸向房间的一角。
“不……不用了。”
泰莎答道,今天的她不管逃到哪里,喝的都是茶水。
“啊,是哦……总之,现在只要在这儿等就行了吧?”
“对。我军的增援已经往这儿赶来。”
宗介肯定的说。他刚刚已经用卫星通讯机做过联络,毛上士,克鲁兹和载着M9的运输直升飞机会从太平洋的母舰长出动,预定两小时之内降落在这所学校的操场上。
“我的伙伴在那之前就会到了。你们躲哪里都是一样的。”
琢磨说。
“那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
“我弄坏了你的讯号器呀。用微波炉。”
小要得意洋洋的说完,琢磨的脸上首次浮现出严肃的表情。
看来,他也知道讯号器的存在,其实没必要让他知道讯号器已经失效的……宗介虽然这么想,但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便默不作声。
敌人现在根本没有办法找到这个地方。阵代高中就算了,但这儿可是文件上与宗介等人毫无牵连的学校。
“那么……”
小要从牛仔短裤裙的口袋取出PHS。宗介见状皱起了眉头。
“你想打给谁。”
“打给恭子。”
“什么事。”
“我刚不是说过吗?要请她帮我录电视剧啊。已经开始了耶。”
“不准说你在什么地方。”
宗介的用词太冲又粗鲁,小要不高兴起来。
“……我也可以开这个房里的电视机来看啊。不过那么一来,工友伯伯说不定会注意到,事情就麻烦啰……我可是考虑过这一点才特别小心呢。‘毕竟人家已经毫无关系的被卷进来了嘛’。”
“……”
“而你呢,对这样的我却只会用那种口气讲话吗?伟大的相良中士大人,啊?”
每当他把小要当成一般的老百姓,或是毫无分别的门外汉看待时,便总要遭到她出其不意的反击。此刻的宗介无言以对,只是低着头毫无意义地把玩着手边的短机关枪。泰莎看着这幅景象,有些愕然。
小要转动手机的旋纽,按了一下。大概是调成静音模式,所以按纽时也没有声音。
“一遇到紧急状况就以为自己最了不起。那是你最要不得的烂毛病,最好改掉。”
她讥讽而尖锐的说完,突然又用开朗的声音开口。
“……啊,是常盘家吗?敝姓千鸟,晚安——啊,谢谢您……是,我有吃到。很好吃耶~~哈哈哈……是的,麻烦您。谢谢谢谢……啊,恭子?我跟你说哦,拜脱你帮我一下——”
“相良……她总是这样子对你生气吗?”
泰莎压低了声音。
“是……不过,也不能说总是。”
“真奇怪。明明是你的经验和知识比她丰富才对。”
“不敢当。不过某些情况下就不是那样了。”
“是的。她也有她灵活机智的一面……这个……”
宗介无心地耸耸肩,不住地转动枪把后座力的调节纽;泰莎看着他的侧脸,好像有些不高兴。
“……这么看起来,比起我讲的话,现在的你好像更服从那个人讲的话呢。”
“不,绝不是那样。”
“是吗。我很怀疑。”
泰莎把头撇向一旁。
这种情况真令人难捱,宗介心想。自己为了恪尽职责,应该只做了必要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小要和泰莎的态度都那么尖锐呢?
我到底做了什么?
友军的增援竟然这么难等。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期待他们到来。毛上士也好克鲁兹也好,快点来这里吧。
没多久,小要挂掉了电话。
“哎呀可是……夜晚的校舍果然阴森森的呢。”
她将PHS塞进屁股后面的口袋,自言自语的说。然后她探向前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是不知道这间学校怎样啦,不过阵高也有好多怪谈哦。像是常见的‘厕所的花子’那种的。”
“那个女的有什么可怕吗?是不是她的肚子上绑了炸弹?”
“听起来好像低级录影带的标题……”
听到这二人说的净是莫名其妙的奇怪想法,小要双肩一垂。
“那就算了。还有一个‘妖怪海老反小僧’的故事,很壮烈哦,这可是只有在阵高才流传的恐怖怪谈……”
“是什么故事?”
“呵呵。那就是呀……”
泰莎表示出有兴趣的样子,小要便攀过桌子,凑近她的耳朵。叽哩咕噜了一阵之后,泰莎的脸一路红到耳朵——然后又刷地苍白。
“好变态耶。”
“怎样?恐怖吧?”
“噢,神啊……要是那种人跑出来,我一定会死掉的。”看见泰莎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宗介不解地侧着头。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
还满远的。在爬楼梯。那人走得很慢,正往这个方向信步而来:每经过一间教室便停下,打开门,然后又关上。
“是工友耶。他也会进来的。”
小要啧了一声。
“躲起来。桌子底下。快点。”
宗介将枪口抵上琢磨,逼他潜到桌子下面去。
“不准出声哦!”
“这个嘛,你说么?”
琢磨说道,脸上又浮现那种讥讽的笑容。大桌子底下塞了好几个装满文件的纸箱,剩下的空间只能容他们四人奋力挤进去。
才刚压低呼吸,就听见有人在开这个房间的门锁,推开了门。
手电筒的光照进来。这是例行巡逻,应该不会太仔细才是。宗介心想。没想到——
“啊——那边,出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着。他们往手电筒探照的方向看去,只见泰莎套着工人裤的小屁股,大刺刺地露在桌子外面。
“藏头不藏尾,我说你呀——”
领头走在昏暗走廊上的老工友说。
“我没想到会是一个长得这么可爱的外国人,今晚真特别。你们在玩模型枪打仗吗?”
“是……”
四人慢吞吞的跟在老伯身后,一脸受到打击模样的泰莎走在最后面。
“算啦,进来吧。”
走到一楼的工友室,老伯如是说。于是宗介等人垂头丧气地听话走进去。那是一间小而简朴整洁的和室。他们脱了鞋子进屋,围坐在小茶几旁。
“喝点茶吗?”
“不用了。”
除了琢磨以外的三人一齐摇头。他们已经喝够茶了。
“别客气,喝吧。我有好茶叶呢。”
老工友没再征求他们的同意,径自到厨房去拿来了茶杯。从茶几旁的热水瓶里按出热水,冲进装了茶叶的茶壶里。
“这间学校——”
琢磨突如其来的开口。
“是不是叫伏见台学园?”
“怎么样?”
“不。我总觉得——以前好像来过的样子。”
“……”
“大概是我想太多。请你忘记吧。”
琢磨之前从来没讲过这一类的话,很反常。
“你在打什么主意?”
“什么意思?”
“你以为逃得掉吗?”
“怎么会。我可是见识过你的厉害了。”
宗介警戒的盯着他,琢磨只是泰然自若。
“宗介,你别这样动不动就怀疑人家啦。哎,虽然他是顾人怨啦,抓狂起来又像个神经病似的。”
老工友端上茶。
“我是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理由啦,不过还是趁有电车时回家去吧。你们爸妈会担心的。学校方面,我不会说出去。”
“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小要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赔不是。她也好宗介也好,恐怕连泰莎也是,他们都没有会为自己担心的爸妈,不过谁也没有说出来。
“琢磨,你有家人吗?”
泰莎问道。
“有一个姐姐,就那样。”
“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
“没必要跟你讲吧?”
琢磨答道。不知为何,他的语气超乎必要的刻薄。
“是啊。不过,都是因为留你活口又带着你逃,我们才落得这么辛苦麻烦。你就当是打发无聊的时间,陪我聊聊天总行吧?”
“……”
“我有一个哥哥。”
看着杯底的茶叶,泰莎说。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不过他是个比我还优秀的人。”
“哈哈。你哥哥?是不会被栏杆绊倒,躲起来不会露屁股那样的优秀吗?”
小要笑起来,讥讽得十分露骨。
泰莎受伤地瞪了她一眼。
“那么我问你,千鸟小姐。你会精算爱因斯坦的十元联立非线性偏微分方程式吗?在没有预备知识的情况下。”
“啥?”
“我在六岁那年解出来。不过我哥哥四岁就会了。”
小要呆了一会儿。
“我是不太懂啦,那样很厉害吗?”
“是的,很厉害。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不如他。”
说完,她悠哉地喝了一口茶。
“然后呢?”
“咦?”
琢磨忽然追问,泰莎不禁反问了一声。
“那,你跟你哥哥相处起来是怎么样?”
“这个……比较像是……我一直被他保护,像那样的感觉吧。其实……或许那样的关系也不很健康。”
她的声音里有些阴郁。
“哎,都过去的事了……琢磨,你也觉得自己不如姐姐吗?”
“你,你说什么——”
“是吧?”
琢磨回过神来试图否定,但泰莎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了脸。
他狼狈了一会儿,似乎又觉得就这么赌气未免太过愚蠢,便只是耸耸肩。
“也算吧。说不定是自卑。因为我……我很崇拜我姐姐。”
“你终于说到自己的事情了呢。”
“……”琢磨抿起嘴巴,别过脸去。亲人的话题就到此结束。
之后的四十分钟,就这么平静的渡过了。
没有敌人的气息。因为他们无从得知这个地点,不来也是当然的。
小要和老工友一起看电视剧。泰莎说她“没睡过”,便趴在茶几上小睡片刻。
琢磨盘腿坐在宗介旁边闭目养神。他的呼吸一度急促,看起来像要激动抓狂的样子,但总算又恢复理智,没有真正的发作。
连续剧播完,开始播广告时,小要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
看她走向房间的出口,宗介问道。
“一般人会问女孩子这个吗?”
“什么意思?”
宗介皱起眉头。他好像真的不懂。小要的脸一红。
“厕所啦。厕所。”
“啊……我也去。”
泰莎很快的站起身,跟在小要后面。
“为防万一,我也——”
“别来。”
小要跟泰莎同时说。
“你真是神经有够大条耶,唉……”
“相良,你可以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不过,请你们不要开灯,也不要大声说话。”
丢下不情不愿的宗介,她们二人走向一楼的女生厕所。
走廊上有点暗,只有窗外照进的街灯和消防栓的红光。逃生门惨白的日光灯,隐隐发出阴森的嗡嗡声。
野外的校舍果然令人毛骨耸然。
“我看你是匆忙跟上来的对不对?自己一个人毕竟不敢来吧?”
“是呀。谁教你刚才要说恐怖故事嘛。”
“哼哼哼……就是这种走廊会出现‘海老反小僧’哦。”
“不,不要闹啦。”
不多久,二人到了女生厕所。
她们各找了一间进去。正当小要挽起短裙时——
“……?”
她原本放在后面口袋里的PHS不见了。找了找别的口袋,也都没有。
(是不是掉在工友室里……)
那也不太可能。她在电视机前站起身时,没有东西掉在榻榻米上。那么,是更早之前在学生会办公室?
满怀忐忑地上完厕所,她走到外面洗手。泰莎还没有出来。
“那个,千鸟小姐。请你别走啊。”
隔着门,她的声音听来有些不安。
“这个嘛。我该怎么办呢~~~”她故意不怀好意的说完,走到厕所外面。背后攸地有一股气息,她立刻回身。
一个手持尖锐战斗刀的男人站在那儿。全身漆黑的战斗装,戴着面罩。
“……!”
早在她扬声尖叫之前,刀光已经闪动。精亮的刀锋骤然停在她的咽喉之前。那人一把捋过她的肩,将她拉近。
(不准出声。)
无声的低语充满杀气。面罩孔下露出的二支眼睛,明明白白地在警告她“敢叫我就杀了你。”
她看见黑暗中还有一人在动,同样是黑色装束。那人站到女生厕所的门旁,从胸前的刀鞘中拔出小刀。他摆好架势,在等泰莎走出来。
摆脱不掉的恐惧紧扣住她的心脏。然而她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办法想到“幸好是上完了厕所”。
冲水声,接着是开门声响起。
“千鸟小姐……?你在不在?”
她好想大叫“快逃”,可是本能令她抗拒了这股冲动。
叫了就会死。况且就算叫了,她也未必逃得了。能逃的方向只有厕所后方的窗子。小要已经领教过她的笨拙,可想而知她是不可能打开窗子逃到操场去的。
原来是真的,小要这时才想到。听宗介说他们正被人追杀时,她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反正他总是那个调调,恐怕这次又是他小题大作罢了。
可是,她想错了。看来自己又和那时候——两个月前的那次事件一样,陷入了同样的困境。
这里是他的故乡。也就是战场。
“千鸟小姐?真是的,别闹我啦。”
泰莎毫不知情地走出来,守在门外的男子举起手臂,挥下。
(好慢。)
瞥了手表一眼,宗介想着。
她们离开已经有十五分钟了。是在校舍内闲逛呢,还是聊起什么天来?打开工友室的门,宗介在走廊上张望,仍没有感觉到她们走回来的气息。
“怎么了吗?”
正在看新闻的老工友问道。
“我去看看她们两个在干什么。喂……起来。”
宗介跟琢磨说。他当然不可能把他留在这里,自己离开。
就在这时,不知那里响起一个电子铃声。是个轻快却通俗的莫扎特曲子。那是小要的PHS,但铃声却是从琢磨的口袋中传出——
“穿梆了哦?”
琢磨的嘴角浮现一抹胜利的骄傲,从口袋里取出小要的PHS。是他偷来的。恐怕是他们一起挤在学生会办公桌底下的时候,趁乱扒来的。
宗介顿时恍然大悟。
刚才琢磨那番极不自然的言词。“这间学校——是不是叫伏见台学园?”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和同伙之间已经拨通了电话。正是用这种方式透露自己的所在地。
“可恶……”疏忽了。虽然琢磨有时发狂像失去理智一般,可是平静时的他却十分机智。他的智商绝对不低。
从那句话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小时。既然敌人已经发现这里,那一个小时……!尽管工友室一带没有敌人的气息,但小要和泰莎——
“要接接看吗?”
琢磨拔出那支不断响铃的PHS。宗介接过手机,持着短机关枪的手则仍旧警戒。按下通话纽之后,一个陌生的男声响起。
“相良宗介吧?”
“……对。”
“两个女的在我这。把‘他’带到操场来。给你一分钟。”
电话随即挂断。
小要和泰莎被抓了——换句话说,她们还活着。宗介让自己稍稍放下心来。敌人想必不愿意贸然攻击,再使己方产生损失了吧,毕竟他们已经损失了三个人。所以,这次该改用人质。
事态严重。
操场的空间宽敞,一旦走出去,肯定会成为绝佳的射击标的。尽管她们二人已成为人质,但就这么听命行事也太过愚蠢:宗介不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
既然要去,自己得先拟出个对策才行。可是,要怎么办?要为有效的手段做准备,一分钟实在太短了。
(既然这样……只有赌了。)
宗介转向老工友。
“我有事想拜托一下。”
“什么事?”
宗介将他接下来想做的事说完,只脸老工友一脸狐疑与不解。
“就是说……你要我听到一个很大的声音之后,就打开操场的照明,是吧?”
宗介计划以枪声和爆炸声为信号,顿时点亮全场照明,混乱敌人的夜视能力。
“那样我会挨骂的。”
“我知道。不过——若您不能帮这个忙,事情就更加棘手。”
要是他拒绝,可就一筹莫展了。老工友吞了一口口水,颇有深意地望着宗介。
“哎,好吧。只能一下子哦。”
便站起身来,没再说什么。
“感谢您。”
宗介立刻回声,带着琢磨往校舍大门走去。
一面快步走着,他一面将自己和琢磨的手铐在一起。短机关枪挂在肩上,再从口袋中取出手榴弹,用嘴巴拔掉安全栓。现在只要他的手指头离开了击发杆,手榴弹便会随时爆炸。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何必做这种无谓的挣扎……”
“你的机智值得嘉许,不过给我闭嘴。小心我冲动起来。”
走上昏暗的运动场,操场对面的单杆下有四个人影。二个手反绑在后的是小要和泰莎,另外二个是身着战斗装的男子。
校舍的屋顶上也有动静。体育馆方向还有一人。不论哪个都是恰到好处的狙击位置。虽然要发现他们也很容易。
宗介举起和琢磨铐在一起的手,以及右手的手榴弹,大喊道!
“要是向我开枪,这家伙也会死哦!”宗介若是中枪,手榴弹便会松脱爆炸。被铐在一起的琢磨显然也不能幸免。站在小要身旁的男子向前一步。
“把‘他’交过来。我们就不会加害于你。解开手铐吧。”
“想跟我谈条件吗?那就一步一步来吧。”
宗介挑衅似的宣告。他心想,抓了人质的恐怖分子是什么感觉,这下倒能体会了。
“……那么,我让一个女的过去。这样你可以把手铐解开吗?”
“好啊。”
“你要是敢反悔,我就割了另一个女的耳朵。”
“随便你。”
“好,那要先放哪一个?”
男子问道。
宗介迷惘了。先被释放的会比留下的那一个安全得多。毕竟她会先来到自己身边。可是第二个就危险了。在宗介拿琢磨去交换她的当儿,一定会有状况。
是小要,还是泰莎?
按理,小要应该被置于优先。她不是秘银的人,而且就这件事来说,她也完全是局外人,甚至可说是被害者。
可是。
当发生战斗的时候,留下的泰莎有本事跑到安全的场所吗?因为她的运动神经实在不能算好,若不先释放她,她获救的机率岂不是就更低了吗?不,或许低得令人绝望。
相较之下,小要的脚程快多了。她也常被学校的运动社团找去当枪手。先让泰莎获释,再把小要生还的机率赌在她自己的体力上,会不会比较有可能同时救得二人?
(这真是……进退两难。)
是泰莎,还是小要?
夜色中,她们二人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这里。她们在想什么,或者在期待什么——眼下自然无从得知。
终于。
二人要同时获救,宗介决定赌在机率最高的那一方,也就是说——
“先放了那个白种人,日本人待会儿。”
听见宗介的话,泰莎和小要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的表情。小要睁大了眼睛,像是无言地问着什么。
“现在只能相信千鸟了。若是她……应该办得到。”
不过,他总不可能在敌人面前大声的告诉她这一点。否则那等于在告诉敌人,待会儿他就不会这么安分了哦。
“好啊。”
男子答道,解开了泰莎的手铐,轻轻推了她的背一下。她像是抗拒了一会儿,又被猛烈地推了出去,只得无可奈何的朝这里走来。
走近之后,宗介马上就看出她在生气。而且,那时沉重的怒意。
“上校,站到我背后。”
“谢谢你,相良中士。不过,你的选择是错的。”
“我只是为了你们二位的安全——”
听见这番话,宗介无言以对。不按常情地将自己的安全置于优先,对泰莎的自尊而言是一大打击。二人之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关系,也形同外解。
“等会再训斥吧。”
宗介勉强挤出这句话之后,才对琢磨说。
“钥匙在我右边的口袋里,就那边。你自己解开手铐。”
琢磨默默的将手伸进他的长裤口袋,找到了钥匙,解开手铐。
“解开啰。”
宗介向对面的人叫道。
“那就让他走过来,我们也让这女的同时走过去。好了没?”
男子提议道,解开了小要的手铐。假使一切真的如那人所说,事情将告一段落;可是——宗介干掉了他们三名伙伴,他们不太可能善罢甘休。
“好。那就走啰。”
放掉琢磨这条救命绳索的时机就要到来。把他交给敌人这一点,泰莎并没有反对。宗介使一个“走”的眼色,琢磨便迈开了步伐,在操场的另一端,小要也正往这个方向走来。
现在的情况是随时都有可能受到狙击。对方还没有开枪,应该是在等琢磨和宗介离得够远吧。
“我一做手势,您就往校舍方向跑。”
宗介这么说,却见泰莎露出反抗之意。
“你这意思,是要我一个人躲起来发抖?”
“否则会有危险的。”
“我在你的住处时都照你的意思去做,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上校……!”
就在他们发生争论时,小要和琢磨已经在操场正中央擦身而过。校舍和体育馆屋顶上的二处狙击点,顿时传来令人汗毛耸立的杀气。没时间了,真糟,来了!现在。放开按在手榴弹的指头,宗介厉声叫道。
“快跑!”
他将手榴弹投向体育馆方向。在狙击手和自己之间的射线上。
手榴弹在半空中爆炸,火光令体育馆的狙击手看不清这里。这时宗介已经一个翻滚,将短机关枪朝向背后校舍屋顶上的另一名狙击手。
刹那间,操场的照明发出强光。是老工友打开了灯光。狙击手的身影清清楚楚的浮现在屋顶上。
眼花的他仍然勉力开枪。子弹在宗介右侧三十公分的地面弹起。
宗介冷静地稳住短机关枪的准心,很快的射击。三个弹壳跳出半空中。屋顶上的狙击手摇摇晃晃地倒下,接着便看不见人影了。
接着,体育馆那边——当他这么想着扭过头去时,意外地惊觉。
“……!”
明晃晃的操场正中央,小要做了一件令他难以置信的事。她并没有逃走,却是和身旁的琢磨扭成一团,似乎想以他为盾。赌在她的行动力上是没错,可是她做过头了。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我来。”
泰莎说着便向奔出。来不及阻止。只见她笔直地跑向在地面扭打的小要和琢磨。
“上校!”
别去!他连发出警告的时间都没有。体育馆上的另一名狙击手已经恢复了架势,朝这里瞄准了。
“唔……”
他翻滚出去。背后有子弹扬起的沙尘。
一面在地上翻滚,宗介一面向狙击手还击,可是距离太远,再加上是边动边射击,子弹都没有打中狙击手,只在一个平缓的弧线之后与体育馆的屋沿擦出火花而已。
对方的武器是来福枪,比短机关枪的射程更长,威力也更甚。像是十分了解自己占了上风,敌人的狙击手一步也不动的继续射击。
二发,三发,四发,无计可施的宗介,内接二连三逼近的子弹追赶着冲过花坛,。碎裂的红砖迸开,黑土和牵牛花藤在四周弹跳着。千钧一发之际,宗介跳向最近的饮水台。混凝土的水槽大约与腰齐高,他躲在后面观望小要等人的动静。
小要和琢磨仍在操场正中央扭打着。泰莎已经冲了过去,试图拉开二人。
操场对面的敌人已经手持手枪,往操场的中间跑去。
(糟了。)
宗介将短机关枪对准了跑向小要等人的那名男子——来自体育馆方向的射击却不断妨碍他。敌人的来福枪弹击中水槽,混凝土的碎片划破了宗介的脸颊。
体育馆上的狙击手似乎并不打算射杀小要等人,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正和琢磨打得难解难分。确保目标的工作交给下面的伙伴,他只要专心地瞄准宗介的脑袋就行。
(这下没辙了。)
他算错了两件事,而且错得离谱:一是小要,另一个是泰莎。她们二个竟然都不逃跑。
要是她们都乖乖的逃跑,自己就能在牵制那名狙击手之余脱身而出了。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如此急转直下——
“……”
那名狙击手拿的不再是来福枪,而是换上了别的武器。是一管抛弃式的对战车火箭炮。它的威力足以在建筑物的墙壁或掩体上开一个大洞,眼前的小水槽根本不堪一击。敌人发射了火箭炮,炸弹的尾部拖着烟,朝宗介呼啸而去。
爆炸。饮水台在瞬间化成了粉尘和瓦砾。
就在数秒前——
“快走!你快逃!”
“你……你干嘛又回来?”
小要惊讶地打叫起来。她正使足了力在拉扯琢磨的脸和耳朵。
“我来做诱饵。你快点往那边——”
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遮盖了泰莎的声音,沉重的冲击挟带着温热的空气成团地向她们扑来。
“!”
操场一角的饮水台升起浓烈的黑烟。碎裂的混凝土块如雨般倾注而下。破掉的水官喷出水来,在四周形成一片浓雾。
没看到宗介的身影。到处都看不到。该不会在那场爆炸中……?
呆立的泰莎和小要身后,黑衣蒙面的男子跑了过来。他的手中是一把结实的自动手枪,在这种距离下任谁都逃不了的。
“……”
“爱逃不逃都随便你们,只不过是正面和背面中弹的差别罢了。”
琢磨一听,立刻爬起来说,“等一下。还不可以杀她。”
“你在说什么啊?”
“这个人……不,没什么。”
琢磨就这么低下头去。男子歪歪头,然后对着耳边的耳机麦克风呼叫。
“目标已确保。剩下的要杀了。”
无线电的另一头有人应答,男子听了之后,惊讶的哼了一声。
“你说什么?可是圣奈……不,我知道了啦。”
男子叹了一口气,将手铐丢向二人。
“戴上。跟我走。敢逃就杀了你们。”
六月二十六日2327时(日本标准时间)东京都江东区赤海码头
安德烈·加里宁躺在床上,望着红褐色的天花板。
虽然没有时钟,但他知道现在还没过午夜。
侧耳倾听,工程机械的声音远远传来。有马达机具和压缩机的轧轧声,起重机的驱动声,像是金属之间互相摩擦的哀嚎。
(是货舱吧……)
加里宁推测。其间偶尔传来低沉的高压引擎声。那是在测试某个相当庞大的动力产生装置。
有人在货舱里组装某种东西。不,该说是组装作业已经结束,现在正进入最终测试阶段吗……?
恐怕是AS,而且是特殊的机型,是打算用它在城市里作乱吧。
铁门打开,圣奈走进来。
“感觉怎么样?”
“我这样看起来会好吗?”
加里宁看着自己身上渗满血迹,已经发黑的绷带。
“应该还不会死吧。你虽然像个绅士,但也很顽强嘛。”
“说的也是。是没脆弱到要上吊的程度。”
一扯到自己的老师,圣奈便面无表情的走近加里宁,把手放在他的手臂——负伤且缠着脏污绷带的左胸上。
她用指尖使劲按进伤口,剧痛窜过他的左半身。
“你说他胆小?”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吧?”
加里宁说道,他用钢铁般的意志无视痛楚的存在。
“什么意思?”
“你的老师——武知征尔只存在你的心目中。你的言行举止就决定他的真实。如此而已。”
人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发怒,多半是因为自我的不安受到正面的指摘所引发的。既然相信他并不担心,只须静静的给对方一个冷笑——这就画上句点了。
圣奈似乎也明白到这一点,于是刚开手,别过头去。
“……真是怪人。与其说是战士,更像是圣职者呢。”
“我还是头一次听人家这么说。话说回来,那倒是个很吸引人的职业第二春。”
加里宁这么说完,却惊讶的发现——圣奈的脸上浮现一个微笑。不像是之前偶尔看见的那种冷笑或嘲讽,而是普通的微笑。
“僧袍和圣经。搞不好还挺配的。”
圣奈说道。
“一定很好看的。”
她又把手放在他的胸前,但这次是轻轻的。
“……真可惜。”
“可惜什么。”
“要是早一点跟你……不!”
在那句致命的话脱口而出之前,她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还不迟。”
“不,太迟了。”
圣奈的声音已经恢复成冰一般的语调。她走回门口。
“你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敌人。留你活命只是因为我高兴。等我问出你对λ-Driver了解多少之后——你就没用了。”
“我什么也不会说。”
“是吗?”
圣奈停下脚步。
“相良宗介——你的部下好像死了哦。跟着他的二个女孩子,现在正和琢磨一起回到这儿来。我看就到你的面前来问问她们的身体好了。”
“……”
“我会让琢磨驾驶‘它’的。我要用它的力量颠覆那个否定过那个人的世界。所以很明显了,我会是你的敌人。”
六月二十六日2334时(日本标准时间)
调布市伏见台学园高中
不知昏迷了多久。
宗介从俯卧的状态下起身,玻璃碎片和混凝土沙从他的背上落下。先确认损伤之后,发现只有轻微的跌撞和小擦伤。多亏战斗服的防弹纤维挡住了那些细小的碎片。
“……”
他倒卧的地方是一楼的保健室,饮水台原本就在前面。在火箭弹爆炸前的一刹那,他向后跳起来冲破这个房间的玻璃窗。但是爆炸的冲击与风压仍然令他顿时昏了过去。
(千鸟……上校呢?)
他站起来,还不住地摇晃。透过焦黑斑斑的窗沿,宗介观察操场的动静。照明已经熄灭,小要等人不见踪影。看来和琢磨一起被带走了。
就现在看来,地上没躺着两具尸体已经算是万幸——
(可恶!)
真是大失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无可推脱的失败。这怎么对得起秘银中最高阶级的战斗员才能拥有的SRT代号“Urzu 7”呢。
说真的,换作是一般的战士,就算死在最初的枪战中也是正常的,可是现在的宗介并不这么认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赶到现场的老工友问。
“就像您看到的。我被打败了。”
“我该怎么跟校长解释才好呢?”
“随便说,我们会赔偿的。”
“唔……”
这时,宗介引颈企盼的东西飞来了。
螺旋桨和尾翼告诉旋转的声音。操场上吹起阵阵微风,不多时就变成了狂乱的强风。
在ECS不可视模式下呈现的CH-67运输直升飞机,正朝这个校园降落。
来迟了,若能早十分钟抵达……
“礼物9号呼叫Urzu 7,礼物送达。”
连接无线电的耳机里传来联络讯息,那时直升飞机的驾驶员。
“Urzu 7收到,马上出去。”
宗介严正的答道,跨过窗台来到运动场上。
运输直升飞机依旧不见踪影,不过好像已经着陆了。不多久,卸下了载货栈板的直升飞机再次升空。
校园又恢复夜晚的宁静。沙尘平息下来以后,只见一个巨大的人影单膝跪坐在地上。若是站起来,至少有八公尺高吧。
那是秘银配备的最新机种AS,M9(Gensback)。
全身深灰色。由复杂的弧面与直线构成的装甲,拥有流线而精实的外形。装载二门机关枪和感应装置的头部,看起来就像一个戴着头盔的战斗机飞行员。背部的加强结构部上装着一把短管来福枪,以及储存剩余电力的电容器。
在那具M9的脚下,站着宗介的二名同僚——梅丽莎·毛上士以及克鲁兹·威巴中士。
秘银以三人为一个基本编组,所以这二人经常与宗介组队行动。
一个是黑发黑眼的东洋女性,另一个则是金发碧眼的德籍青年。他们都穿着兼具战斗装功能的秘银制式AS操纵服,身形令人联想到忍者的黑色装束;只在领口和肩头的一小块有鲜明色彩——毛上士是紫色,克鲁兹的则是深蓝色。
克鲁兹·威巴率先开了口。
“……那,我可爱的姑娘们呢?”
梅丽莎·毛无言地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下。
六月二十七日0021时(日本标准时间)东京都调布市
国领町多摩川河岸地
在进一步商量之前,三人先离开了那所饱经战争的高中。
宗介击中的那名狙击手已经不在屋顶上。也许他的伙伴运走了尸体,或是只有负伤而已,不得而知。
M9装备有不可视模式的电子迷彩,只要谨慎移动,就算在城市里也不会被一般人发觉。只是偶尔不小心擦过路边摇摇晃晃的醉汉,或是不留神勾到或拉断电线。
中途经过宗介的住处,他们便把停车场里的轻型货车也开来了。那是用秘银某个情报部员名义买下的中古车。
抵达多摩川河岸边之后,三人在车前集合。
M9仍保持透明化。四周因此飘逸着ECS特有的臭氧味,有些焦焦的。河边虽然很暗,但远处看得见几个年轻人在玩烟火。砰,砰的烟火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另宗介心神不宁。
听完他对整件事情的描述,毛上士叹了一口气。
“……我们要是早一点赶到就好了。本想让M9送他们上路的。”
“其他的增援呢?”
“还在调呢。母舰这几天也是盛况空前啊。连少校也不在……”
由于加里宁少校失踪,现场的实质指挥官只得由毛上士接手。其实辅作加里宁的副官还有上尉等等,但他们目前正在中国南部进行机密作战。同行的还有几名同样具有Urzu 代号的战斗员。
丹奴之子这么忙碌的日子倒是很少见。而且现在是作战指挥官失踪,总司令官还面临着生命危险。
“实在是人才不足啊,真是……”
人才不足。以为这话是在责备自己没能保护好小要等人,宗介低下头去。
“很惭愧。”
“你别误会了,宗介。你一个人能做的事也有限呀,对方是行动采取组织化行动的重武装敌人,而你又拖着三个人。我看只有007情报员才撑得下去吧,说真的。”毛上士在车子的引擎盖上伸了一个懒腰。这番出人意料的感言,让宗介愣了一下。
说到梅丽莎·毛,其实他知道得并不多。
她的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六岁,实际看起来则要更年轻一些。一双微微斜吊的大眼睛,令人联想到猫儿。削短的黑发或许给人好动而活泼的印象,但平时的她举止洗练又娴柔。只不过从前——少女时代的她,说不定更多几分野性吧。
她是出生于纽约的华裔美人,听说进入秘银之前待过联合国海军。一般的军队不太可能将女性士兵配置在前线部队,但是她之前应该有过实战经验才是;从秘银只挑选有过实战经验的人进入,挑选第一线的战斗员时更是如此这一点看来,她肯定也有一段精彩的过去。
在战斗技能方面,她可丝毫不逊于宗介,且在电子战或AS技术方面拥有相当于专家的知识。人际关系良好,拥有确实的判断能力,所以便一直担任小组的领队。
这样的她,隐约对宗介多一分关心。现在也是这样。也有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当然,这一切也可能发自她身为小队队长的责任感。
总之,毛上士就是这么一个人。
“……反正是调不到什么了不起的支援了。就我们三个嘛,能怎样就尽量吧。先做追踪,然后监视,或许再镇压,就这样。”
“哎,也只有那样啦……呵啊。”
克鲁兹咕哝着打了一个呵欠。被毛上士狠狠瞪了一眼。
“干嘛。你那什么态度,不想干啊?”
“没有啊,我哪有。”
“小要也有危险耶,她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是忍着不睡跑来了吗?如果不是小要跟泰莎,我早就滚回去喝酒睡大头觉了。我说真的耶!”
“你这家伙……”
“况且那个叫琢磨的小鬼又是什么玩意,他会去表演奇怪的特技吗?是用屁眼喝伏特加表演喷火,还是鼻孔里塞得进十个十圆的圆铜板咧?”
“要是真有恐怖分子为了那种白痴拼死作战,我也不太想跟他们打了……”
“开玩笑的啦!”
“你要是讲真的我早把你踢出去了。”
像是没听见这一句似的,克鲁兹抱着手臂。
“我说真的哦,哪个叫琢磨的——跟小要一样是那个吧?就是那个什么倾听者的。”
“哦,那个啊……”
毛上士做出沉思的模样,此时宗介开口了。
“这一点上校好像知道。不过,我觉得那个琢磨和小要并不是同一种人。他有某些更特异的地方。”
“宗介,你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不,是直觉。”
“我好像是头一次听你说直觉这个词啊。满新奇的,可是好诡异。”
“……那就别管我说的了。”
这时,他们身上的无线电耳机不约而同的发出呼叫声。就是身旁的M9发出的。
“啊哟来了……怎么样,星期五?”
毛上士说着,舔了舔嘴唇。星期五便是这具M9的智能电脑的代号。
<上士。收到母舰的B-3项目情报。五十秒前,警政厅的监视系统发现到目标车辆。>
抓走小要等人的车辆,应该就是他们离开大厦时看见的那辆漆成黑色的小箱型车。正当他们在寻找那辆车的时候,反倒是警方的测速系统先发现了它。秘银可以入侵大部分的军警电脑系统。
“地点呢?”
<首都高速11号线。江东区。彩虹大桥。往台场方向的车道。>
“很好很好。缩小范围继续监视,若有触动周边监视系统再做联络。”
<奖品呢?>
“给你糖果。”
<收到。>
“……大姐,你又教它奇怪的名词是吧?”
“你有意见吗?它是我的智能电脑耶……好啦,大概知道敌人往哪里去啦!”
“是港口吗?”
“应该吧。若没有触到周边道路的监视系统,就是在台场附近罗。到了那里——”
“就有她的讯号了。”
“没错。”
追踪用的电波讯号器虽然老套,这一招却不是只有敌人会用。随时都有可能被绑架的小要身上,就带着这么一个项链。除此之外,秘银还有几项专门用来保护她的措施,不过她本人应该不知道才是。
就算敌人注意到她的项链,现在也不来及了。他们已经知道她到了临海地区。接下来只针对仓库或停泊中的船只之类的,用母舰的主智能电脑做高速搜寻,不难锁定目标。
“我坐M9,你们开车过去。会合地点待会儿再通知。可以吗?”
“收到。”
“好好好。”
二人一前一后的回答。
“那么,开始反击罗。”
毛上士轻巧地从引擎盖上滑下来。
六月二十七日0015时(日本标准时间)东京都港区首都高速一一号线经过彩虹大桥,车子开下有明交流道,小要和泰莎搭乘的箱型车便下了首都高速公路。
星期五的夜晚,车辆往来显得少了一些。
以大赤字告终的都市博览会举办至今,已经过了四年,临海副都心的开发仍在进行中。这一带已有稀稀疏疏的偌大高楼和购物中心林立,但杂草丛生的宽广空地依旧惹人注目。
箱型车的侧座上坐着琢磨。小要和泰莎并排坐着,对面是个持枪的男子,十分专注而警戒地盯着她们。
泰莎一脸阴郁地低着头。她的侧面看来既脆弱又哀伤。有时像在忍着什么似的,身子微微一僵,有时则捏着麻花辩的尾端,不住的按在自己的唇边。
(宗介……)
在交换人质的时候,宗介要求先释放泰蕾莎·泰斯塔罗莎,对小要而言确实是一大打击。她倒不是希望自己先获救,只是单纯地想到“这个女的比我先”而已。
果然,宗介比较重视这个女的吧?还是说,因为他相信我?徘徊在这两个可能性之间,她的心摇摆不定。
会是哪一种呢……好想知道。好痛苦。可是,怕是得不到结论了。她回想起宗介和饮水台一同被炸飞的那一幕。
真希望他平安无事——她坦率的想到这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我没有讨厌他。也没有恨他。
现在,他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吧?她怔怔地想着,这其中有相信的意味,也决定了某个不变的事实,尽管在这种节骨眼。
车子过了台场往南驶去,来到一处寂静的码头。
映入眼帘的是——并排的仓库,供型的起重机,还有桥仓型的集散所,看起来都是那样庞大,若隐若现在橘色的微光中。
穿过流通中心的大门,车子进入空无一人的码头区。整齐堆高的货柜形成无人的街道。车行其间仿佛要被淹没。
转了几个弯,一艘停泊在码头的货轮出现在前方。
船体已经生锈,全长超过一百公尺,但它的大小还算寻常。车子驶近船首时,小要看见它的船名。
“George Clinton”
乔治。克林顿号。从船内有灯光泻出这一点看来,里面好像有人。
箱型车停在船旁,在男子的催促声中,小要和泰莎下了车,被带往货轮。
甲板上有一个女子在等着。她穿着橘色的操纵服,在小要的经验里,那时强袭机兵专用的装备之一。
“琢磨。”
女子才开口,琢磨便率先跑过小要。
“姐姐,好可怕哦!”
他的声音极其开朗,简直令人无法联想到他先前的德性。可是就在下一秒钟,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琢磨脸上,令他踉跄地后退。
“姐……?”
“为什么没在飞机上吃药?”
“对不起嘛,不小心洒在厕所里了。那么恶心,我没吃就丢了。”
“结果不只是你被抓,为了带回你损失了四个人呀。大井跟植田跟矢代跟波多野。你知不知道啊?”
“反正大井他们总是反抗姐姐,不是吗?他们还瞧不起我耶?说什么我是窝囊——”
左脸又一记耳光。
“可是他们还是去救你了呀,而且丢了命。”
“对,对不起……”
说着,琢磨偷偷的瞄了泰莎一眼。看他的表情,像是不想被她们看见自己的这幅模样,不知为何,泰莎避开了他的眼神。倒不是不想看见这一幕,而是更深刻地——试图隐藏自己厌恶的感情。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镜子面前似的——
好丢脸。羞羞脸。
(咦……?)
小要环顾四周,以为有人在窃窃私语。不对,没人说话。她本以为那是泰莎的声音,但是她的嘴并没有动过。
不是。不不,不是。我不是。
又一次,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刹那间,小要还以为是自己说的,不禁将手放在嘴唇上。不,也不是自己。没人注意到她的手势。
那声音更远一些。不,根本是近得离谱?
搞不懂。到此为止,那声音没再响起。
“——不过,幸好。”
女子面无表情地伸手给琢磨一抱。看在外人的眼里,她的表情和动作十分僵硬,可见这对姐弟的关系有某种强烈的不协调。
“我一直在担心你。真怕那些不懂你价值的家伙会伤害你呢!”
“姐姐……”
“药拿了吗……”
“嗯,我已经吃了。”
“那你先下去休息吧。待会还有事情要你做。”
“好。我会去的。”
在一名男子的陪同下,琢磨顺从的走下了甲板。
“好啦,你们二位。”
远远地看着小要和泰莎,那女子说道。
“你们想,我为什么留你们活口呢?”
“那还用说。”
小要快嘴抢道,一面在脑中搜寻着最尖酸刻薄的用词。
“坏人要死之前都会坦白供出自己的诡计嘛,这是基本中的基本。”
“你说的话倒是挺无聊的。”
女子笑也不笑地转过身去。
“带她们走。他的审问也交给你罗。”
接获指示的男子默默地点了一点头。
小要和泰莎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便走进下船的楼梯。一路穿过二侧都是门的通道后,她们被关进一间摆设单调的船舱里。
六月二十七日0110时(日本标准时间)东京都港区
首都高速都心环状线
“所以,你就让泰莎先走吗?”
驾驶座上的克鲁兹说道。
他的左手握着一罐宝特瓶绿茶,右手只是略略变化排挡,便十足灵巧地穿越了计程车和卡车。
这虽是一辆中古的轻型货车,起速度来可毫不逊色。
“就是那样。”
坐在侧座的宗介回答道。
他面有愁容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任五光十色又眩目的灯光在眼前奔流。尾翼灯的红色,街灯的橘色,还有霓虹灯的绿色,混杂交错地在他脑中映出二人的脸庞。
“也许是我太笨了。”
“对啊,你是笨蛋。”
克鲁兹面不改色地说道。
“被你说笨,特别不爽。”
“是吗。我每次说你笨都感觉特别爽耶!”
宗介板着脸,仍旧看着窗外。
“……那,换成你会怎么办?小要跟上校,你先选哪个?”
“这个嘛……应该会先选我喜欢的那一个吧。选那个会温柔接受我这份热爱的,这才重要嘛。”
克鲁兹·威巴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的年纪大约是二十上下。金发碧眼,下巴削瘦,高挺的鼻梁,十足美形的他——言语却十分粗鄙。他最讨厌努力和纪律,对任务也不够认真。
尽管如此,他的战技却和宗介不相上下,旁人也因此拿他没辙。而且克鲁兹的射击本领远胜过宗介,几乎可说是令人惊异的射击天才。要将一公里外的五百圆硬币射成甜甜圈那样的中空,他哼着小曲儿就能办到。
他和宗介同样是佣兵出身。没有参加正规军的经验。在哪里受训,曾在哪些地方作战,并没有听他说过;虽然他常常提起自己住在日本时的种种——但那之后因为什么样的机缘而成为佣兵,他却决口不提。
每当有人试图了解他的过去,总是开朗的他便会沉默下来。他那掠过一丝愁容的侧脸,宗介就亲眼见过好几次了。“哎,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啦。”,便是他遇上这种场合时的口头禅。平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戴着轻浮的面具,喜欢故意惹同僚生气——
“鬼扯。”
听到伙伴的回答,宗介皱起眉头。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是在谈什么是有效率的选择。”
“所以我说你嘛!”
克鲁兹吃吃的笑着,喝了一口茶。
“要我来说的话,不管选哪一个,我想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可是——”
“这种时候就应该顺从直觉。也可以说是灵感吧。哎,像下棋那样算东算西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
“还是说,你其实想当皇帝,搞个后宫佳丽三千?‘我会让你们幸福的!’。如果是这样,那就太了不起啦!我支持你!加油啊,相良老弟。”
“早知道就不要跟你说。”
宗介不高兴地说。克鲁兹一听便又笑了起来。
“哎,你就是这样啦,这么说也很像你啦!”
这时,无线电响起。
“Urzu 2呼叫Urzu 6,Urzu 7。事情严重啰!”
是驾驶M9移动中的毛上士。
“怎么啦,大姐?”
“自卫队跟警察都出动了。他们好像掌握了敌人的位置。”
“那是怎样严重呢?”
“警车的红灯会光明正大的往码头跑去呀?这下还搞什么奇袭?泰莎跟小要有危险了。”
“怎么搞的?”
“不能干扰他们吗?”
宗介问到。
“我方已经入侵系统做出了假指令……可是只能当做争取时间罢了。总之得快一点。”
“收到,可恶。”
克鲁兹把绿茶罐往后座一扔,重新握紧排挡杆,重重地踩下油门。
第四话
破坏的导火线
六月二十七日0110时(日本标准时间)
东京都江东区
赤海码头货轮“乔治。克林顿”
这间船舱好像很久没用了。
置物柜里空荡荡,双层床上连被单也没铺。房间的一角有个映像管式的破旧电视,但没有接电源。
琢磨落如敌人之手了——
泰莎的心里满是无力和不安。一旦他与敌人会合,那搭载了λ-Driver的兵器便有可能随时出动。
得想个办法才行。想是这么想,自己却无计可施。敌人就在身边,而且正准备进行可怕的恐怖攻击行动。
真是太慢了。犯了太多的错,还有那些误判。而且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得宗介……
千鸟要在船舱里东翻西找的时候,泰莎都坐在床上,抱着双膝,二眼无神地望着墙角。小要像是终于找不到可用的长物似的,这才死了心,坐在泰莎对面的床铺上。
尴尬的沉默。率先打破凝重空气的,却是泰莎。
“千鸟小姐。”
“什么事?”
“你好奇怪哦!”
“会吗?我觉得我很普通啊!”
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小要答道。
“不。因为,你本来应该是个‘普通人’,可是这种情况下,你还会想办法找可用的东西,又对那个女的出言挑衅。在那间学校的操场上也是,你……你还去打他。”
这些事情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没受过任何训练的平凡人会做出来的。
“会奇怪吗?”
“会。我……”
泰莎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趁这个机会一吐为快。
“一跟你在一起,我的步调就一直被打乱。平常绝不会做的蠢事,今晚我就不知做了几次呢。我不但恶作剧害部下感到困扰,还故意展现无意义的行动力。”
小要好像听不懂她说的意思。
“在操场上的时候,我不听相良中士的指示而跑了出去。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从没有做过那样愚蠢的决定。你做了蠢事而我想帮你,结果连我自己也变成了蠢蛋。”
被骂蠢呀蠢的,小要却一点也没生气,只是呆在那儿。
“哦……是哦。为什么?”
泰莎闭上了嘴。
自己那时为什么会冲出去想帮她呢?明知那样的行动只是多余,还会造成妨碍,为什么还是做了呢?
因为她不甘心。
因为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没有用的。很想向他证明。
宗介之所以叫敌人先释放自己,是因为相信眼前的这个千鸟要,而不是自己。换言之,自己没有得到的信任。考虑到自己的运动能力,他的选择——或许并没有错。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他相信这个女孩更胜自己?
她那饱经训练的理智已经构思了好几个答案,感性却一一否定了它们。她一如所望的摸不着头绪——不成熟的感情。
这样真不像自己。自己应该是个更好的人,可以跟这个女孩处得更好的……可是,越是这么想,不知为何就越无法对小要产生好感。
(难道,我真的是个这么讨人厌的女孩子……?)
想到这一点,泰莎的心情一沉。仿佛体悟到自己也有伪善而偏执的一面,自我厌恶的感觉如波涛般袭来。
话说回来。
这个千鸟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过是一介少女,竟能让相良宗介那样的战士如此信任。一个普通人,却能有那种行动力。就当是有勇无谋吧,但换做另一个真正平凡的少女置身在这种情况下时,莫名其妙的发抖哭泣才算是正常。
结果,泰莎也没回答小要的那句“为什么?”,径自又问。
“反正你就是很奇怪……你不怕吗?”
被这么一问,小要做出思索的模样。
“怕不怕嘛……当然怕啦……可是该怎么说呢,被那些事物逼迫时,我就想反击……应该是那样吧。”
“反击?”
“嗯。那些想打击我,想向我挑战的事物……就说是‘敌人’吧,搞不好比较贴切。不是那种拿着枪炮的人啦。我是说就算过普通的日子,也是会有’敌人’的,不是吗?”
那有时是大量的习题,早晨的睡意,夜晚的孤独,或是某人的恶意。每个月一次的痛苦也是。对未来的不安也是。失恋的不安,也算是。
“那些‘敌人’打过来的时候……哎,只有想办法忍过去跟它对抗吧?也许我都是那样熬过来的吧?”
“可是,日常生活的辛苦跟这个相比,是不同次元呀。”
“也是啦……其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我是不知道你在什么环境下成长啦——”
“就算在日本过着平凡的日子,也会遇到一些让你觉得不如死了算了的惨事呀。”
泰莎觉得好意外。
“真的吗?”
“当然是啊。”
小要半开玩笑地回答,将背靠向墙壁。
“那是我国中时代的事了。我是海外日侨,因为爸妈的关系在纽约住了四五年。之后回到日本,转进本地的中学读书……哎,然后就是老套啦。我在国外养成了想什么就讲什么的习惯,就引来了其他人的反感。”
那句话代表着什么含义,泰莎隐约明白。
“……”
“我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就算是那样,搞那种阴险的把戏实在是……差劲透了。
我当时真想死。”
小要说着,声音就像个死人。
“你也反抗‘那些’事情吗?”
“对呀。”
一丝沮丧也没有,她爽快地答道。
“不过我用的方法不算聪明啦。说不后悔,也是骗人的吧……虽然逃避它比较名哲保身罗。不过也因为如此,我懂了很多事情呢。大概吧。”
“懂了很多?哪些?”
“很多哦。”
她似乎没打算解释下去。
“……哎,进了高中环境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现在的我已经非常好命了。身边都是些好人,校风又随和,也有要好的朋友了。要是宗介再安分一点,我大概会更好命吧。哈哈哈。”
听到这里,泰莎总算——总算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喜欢小要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相良真的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哎唷,岂止麻烦唷。他没常识到了极点,每次都引起蠢毙了的骚动。虽然知道没有恶意。所以才更……更伤脑筋呀。”
小要眯起眼睛。她这时的表情与单纯觉得困扰的脸,似乎有些不同。
“又笨又拙,可是很拼命。总觉得不能放着他不管。”
“……”
笨拙。拼命。没法放着不管。
正是如此。为什么他——相良宗介,会令自己这么在意呢?之前谈到加里宁的生死时,他说“连我都杀不了少校。所以他不会有事的。”那种安慰方法还真吓人,却是他努力想出来的。
又好笑,又可爱,又有一点点可靠。
他当时的侧脸——看似镇静,其实是拼了命的那张脸,令泰莎不禁感觉“真好……”。看他这么不得要领的模样,一股想永远陪在他身边的心情油然而生。可是,他的身旁已经有了小要。
所以。
先前的疑问——为什么自己的步调老是被打乱——答案仿佛呼之欲出。
“的确——”
泰莎怔怔的吐出一句。
“相良也是个奇怪的人耶……”
“对——呀。是非常奇怪的人耶……”
二人对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她们自然的相视一笑。仅此一刻,她们拥有相同的心情。千鸟要不是异型。她只是个女孩子。跟自己一样的。
知道了这一点,泰莎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那,你呢?”
“是?”
“泰丝塔罗莎小姐,我也觉得你是个满奇怪的女生啊。”
“啊……叫我泰莎就行了。朋友……都这样叫我的。”
说出这句话,还真需要一点勇气。但小要只是坦然地说,“嗯,那就泰莎。你也随便叫我吧。”
“好,小要。”
说了才发现,这么称呼原来还满顺口的。
“那,说了半天。泰莎你是做什么的呢?我只知道你好像是秘银的人。”
“是的,就跟之前说的一样——”
泰莎的话还没说完,船舱的门锁被打开,身穿战斗装的男子探进头来。
“出来。跟我来。”
一名男子走进了安德烈·加里宁的房间。
他穿着全黑的战斗装束,脸上的面罩已经取下,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那是个绑着黑人辫子的年轻人。
“老伯,审问时间到罗。”
年轻人蛮横的说。没看见圣奈。是有别的事在忙,还是不想再面对自己了?
“感人的大团圆。赶快进来吧!”
被二名男子推了一下,泰蕾莎·泰斯塔罗莎和千鸟要走了进来。看见浑身绷带躺在床上的加里宁,二名少女出现不同的反应。
“加里宁少校……!”
“谁?”
泰莎看起来还算不错。保险应该生效了吧,加里宁心想。
千鸟要没有见过加里宁。两个月前的事件中,昏倒的小要被丹奴之子收容时,加里宁曾经到医务室探望过,不过当时的小要自然不可能知道。
“加里宁。原来这是你的名字啊。幸会啦!”
黑人辫子的男子说完,对身后的伙伴使了一个眼色,那二人便抓着小要和泰莎的肩膀,硬逼她们跪到地上。
“再来呢,照圣奈讲的,你是个快死的伤患,拷问你也没什么用了……那么我想,就请这二位小姐来帮个忙罗,您懂吧?”
加里宁仍旧不发一语。
“我话先说在前头哦。干这种事,我可是一点也不会讨厌哦。我以前被关少年监狱,就是因为干这种的嘛!”
这时,站在小要身后的男子插嘴。
“老伯,你小心点哦。这家伙真的是变态耶。他国中的时候就把附近的OL(Office Lady,日本以此称呼时尚的白领女性),拖进树林,对着她的脸揍了五六拳,还——”
“哇——别说了。人家好难为情啊~~!”
三名男子笑起来,两个少女一脸厌恶的低下头去。
他们自己说的那些犯罪行为,就像是短期内习惯性的冲动,已经被收编入小型部队体制的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了。而实际上,这名男子也很快地收起笑容,以极其严肃的表情抽出自动手枪。这时的他已不再是个性犯罪者,而是一脸战士的神情。
“那就说吧。你是哪个单位的?”
枪口用力抵住泰莎的侧头部。她也像是有所觉悟了似的,只管目不转睛的正面看着加里宁。
“不可以哦,加里宁少校。”
泰莎用命令的口气说。
“那该……由我来判断才对,泰丝塔罗莎小姐。”
他答话的声音有些痛苦。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泰莎是个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加里宁便这么称呼她。
要是知道泰莎并不是他的秘书,这帮人可能会直接对她拷问。
泰莎不说话了。看来她也打算让自己演下去了。
“少废话了。快点回答,你是哪个单位?算了,先让你看看我有多认真好了。嗯,就这样吧。”
黑人辫子的男子将枪口转向泰莎的脚。很明显的,他真的要开枪了。
“是秘银。”
就在扳机扣下之前,加里宁说了。
“那是啥?”
枪口一动也不动,男子问道。
“……是以遏止区域纷争和恐怖主义为目的而创设的军事组织。对各国军队或警察提供情报和训练,必要的情况下……唔……会进行物理性的作战。我隶属于它的作战部,和日本政府的人……进行……意见交流。”
说明的过程中,加里宁的声音数度含糊,好像忍着极大的痛苦。实际上,他背部的伤口也的确在恶化。
“很痛啊?你受伤太重了嘛,真抱歉。”
辫子男说着,却丝毫没有同情的样子。然后他转身问站在泰莎和小身后的二人,“你们知道什么秘银的吗?”
“听过传闻。说是不属于任何军队,很厉害的死刑部队。”
其中一人说。
“那是……唔,我们……故意放出去的风声……为了……为了遏制恐怖主义……”
“有够蠢。谁会因为那种谣言就吓到啊。再来,第二题。”
这次,男子将枪口换到小要的腿上。她脸色铁青地凝视眼前闪着黑光的枪身。眼里虽然有一丝泪光,但仅止于此。她并没有显得慌乱。
原来如此,她很坚强……加里宁如是想着。
“你对λ-Driver知道多少?你们有应对方法吗?”
“那是……”
“我开枪罗!”
“我说。λ-Driver是……唔……我们……我们……”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弱。背部和肋骨都在痛。真的很痛。
“我们什么啦?我听不见哦。”
辫子男不耐烦起来,走到加里宁的身边。
“我们……持有的……技术的……”
“技术的?”
“技术的……不存在的……技术的……”
“说清楚点。否则我开枪罗。”
加里宁僵着喉咙,嘴巴一开一合。男子的伙伴露出不安的表情。
“喂,不太妙吧?他好像快死了耶。”
“少罗嗦,我会让他在死前说出来啦。喂,老伯。要是你不全部招出来,待会儿我就让那女的尖叫说给我听哦,你懂不懂?”
加里宁只是颓然的躺着。辫子男一把掐起他的脖子。
“我们所知的只有……”
加里宁气若游丝的挤出一句话,辫子男为了想听清楚,便将耳朵凑近了一些。
就在这个当下。
加里宁立刻停止了难堪的演技,轻松地将男子的右手——握着枪的那支手腕,抓紧后反扭。
“唷……”
他没打算给对方反应的空当。让对方握着枪,将枪口抵向他腹部的同时扣动扳机。连三声枪响。
子弹贯穿了男子的身体,在空中拖出三道红线。
站在泰莎和小要身后的二名男子,刹时间还来不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该冒着同伴亦遭枪击的危险攻击加里宁,还是该以眼前的少女为盾,或是从身后的门逃往船舱外?他们的面前有三种选择——但在迷惘之际等于一样也没有选。
依旧维持躺着的姿势,加里宁又开了二枪。如机械般敏捷而精准的连射,分别打中二人的头部。
简直就像钉钉子一样容易。二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当场便倒了下去。枪口升起了硝烟,空弹壳轻轻的落在床上。泰莎和小要的杏眼圆睁,只是望着斜拿枪的加里宁。
“上校,幸好您平安无事。”
恢复原本的语气,加里宁放下手枪。
“加……加里宁少校。你的伤?”
“还不至于死。只是——等这个案子解决之后就得休假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剧烈的疼痛窜遍全身——用枪口抵住脚踝上的手拷,扣下扳机。
火花四射后铁链便断开了。身体各处都在猛烈抗议着不适,不过短时间之内应该还勉强堪用。
加里宁注意到还处于混乱状态的小要。
“千鸟要小姐。”
一面从尸体上挑选装备,加里宁一面说。
“是……是?”
“我的部下总是劳你照顾,我要多谢你。”
“哦……哪里。可是,我跟泰莎……今天才刚刚认识啊。”
“不是的。”
他将敌人的小刀和备用弹夹塞进裤带,开始检视手枪。泰莎从旁对呆掉的小要说明。
“小要,他说的‘部下’,指的是相良。”
“咦?可是……”
“她不是我的部下,而是‘长官’。”
抢到了主要装备后,加里宁站起身来。
“我们走吧,上校。”看来真的是真的了。小要总算不得不承认。
这个叫加里宁的大叔,好像是宗介的长官。这一点可以接受。而这个加里宁——说泰莎是“长官”。
他的语气和用词格外谦恭有礼,还称呼泰莎为“上校”。
换句话说,这个钝钝的女孩子,就是最厉害的人了。
宗介的解释是真的,他没有骗人。泰蕾莎·泰斯塔罗莎是老大。是什么舰长,上校,还有总指挥官。
可是——
“这真的太诡异了!”
与泰莎并肩走在通道上,小要嘀咕着。
“你们秘银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让一个战争狂兼没常识的白痴转到我们学校,还把一个光是走路都会‘乒乒乓乓’跌跤的女孩子推上去当指挥官。这太奇怪了吧?”
“讲成这样……”
泰莎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难过。”
走在前面的加里宁,声音里仿佛有股干巴巴的幽默。
货轮的走道又暗又窄,算是大个子的加里宁几乎要撞到天花板上的水管。他那倒三角形的背上缠了好几层绷带。绷带上染满了已经发褐变色的血。光看就已经让人觉得很痛,但他的动作依然顺畅得像个没有丝毫不便的人。
(这个人走路的样子好像宗介哦……)不经意间,小要这么想着。正当小要沉于思绪时,加里宁突然停住。
“怎么了?”
泰莎小声的问。
“往这里,别出声。”
加里宁推着泰莎和小要的肩膀,就近打开铁门钻了进去。那是一间拥挤的厕所,海水混杂着油,赃水和排泄物气味,形成一股强烈的恶臭。
“呃……唔。”
不自觉差点哀叫起来的小要,被加里宁用左手捂住了嘴巴。他轻轻关上铁门,屏住呼吸不久,便听见脚步声。
“……”
外面的走道上,有好几个男人跑过。
看来是躲过了一劫。
“敌人好像注意到我们逃走了。”
“哎,迟早会发现的。我倒是担心……咳咳。”
这股恶臭毕竟太逼人,泰莎呛得差点噎着。
“是这艘船上的货吗?”
“是的。我刚刚听见了声音。是大型的燃气涡轮引擎吧。而且不是供飞机用的。”
“发电用的。”
“应该是。因为扭力转换器的声音也很像那样的。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呢。就AS的动力产生器而言,规模也太大了点。”
“与λ-Driver有关吗?”
“我不敢确定,不过,也许是因为他们用的器材一般功率不足吧。而且琢磨已经在敌人手里……得想点办法才行。”
被丢在这段对话的一旁,小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轮流看着他们的脸。
“那个——你们在商量什么?”
她试探性的插嘴问道,泰莎的思考被打断,像是有些不高兴,但随即恢复态度答道。
“就是说……这艘船上可能有非常强大的兵器。那种兵器用的是超乎寻常的技术。”
“哦……”
“不懂吗?”
“嗯。不太懂。”
“我想也是。”
无视于小要的瞪眼,泰莎抚着自己小小的下颚。
“光靠推测还是不行……加里宁少校,我想去货舱侦察一下。办得到吗?”
“也只有去一趟了。若是装备有λ-Driver的AS——就得趁它还没启动前破坏才行。”
“那我们走吧。小要,可以吗?”
“咦?”
“绕道去别的地方看一下。”
“啊……哦,无所谓啊。”
说真的,小要真想赶快逃离这艘船,可是她不敢反对。连她这个外行人都看得出加里宁的强悍与老练;而面对这么一个人,泰莎又用上对下的口气交谈,那种权威感完全不同于以往。
探过走道的状况后,加里宁率先走出来。穿过好几道门,之后他们走下阶梯。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突然开阔。
“啊……”
那就是位于船底的货舱。结构很像学校的体育馆,但在竖立的墙面之间多了好几条铁制的窄小走道——如同悬在舞台上方的空中走道。若是全部净空,这个空间甚至可以用来打一场篮球赛。
好像没有人。空气中飘散着某种燃料的刺激气味,还有白金或金属烧焦的味道。
室内很暗。从窗子透进来的微光投影下,大大小小的机械幽幽浮现。有小型的起重机,压缩机,还有大型的电池和一些不知名的槽状物。数不清的电缆和管线类。杂乱地盘绕在地上。
货舱的中央——不,与其说是中央,倒不如说是占据了整个货舱的状态,有一部庞大的机械“蹲踞在那儿。”
“……?”
小要一开始以为是超大型的潜水艇之类的。但不太一样。这是构造更复杂的东西。
好像也不是AS。眼前的机械远比AS大太多了。若是普通的AS,这间货舱至少可以停放十台左右。
可是那“玩意儿”几乎占满了所有的空间。它的体积实在太大,从小要等人所站的位置,甚至也无法一览它的全貌。
这是在海中移动的东西?或是天上飞的,还是在地上跑的?小要连这个也无法判断。
圆弧的曲线构成它的外表——是装甲吧?颜色是暗红色的。在格外复杂的零件结构下——看起来就像穿戴着非常大的盔甲。
“这是什么?”
小要问了。泰莎却没有回答。微暗中,她的侧面因惊愕和紧张而显得僵硬。
“真是胡扯。”
泰莎喃喃的说。
“这种东西要是启动了……后果根本没法收拾了。会死很多人的。得想个办法。”
“可是,手榴弹之类的不可能伤得了它。”
“应该有燃料槽。看看能不能——”
就在这时,货舱的照明突然亮起。水银灯光把这个空间打亮得如同白昼一般。
“……”
加里宁摆出架势,将小要和泰莎藏在自己身后。
空中走道上有几名敌人,个个拿着来福枪或手枪,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对面的走道上也是。背后的出入口还有二个。
他们完全被包围了。
正前方的上空,有一个熟面孔站在那儿。是琢磨。他穿着AS的操纵服。看见他的装扮,小要微微一惊。
(那样娇生惯养的小男生也要打仗?)
见识过AS无与伦比的运动性和破坏力,她很难想象琢磨驾驶那种东西的情景。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这里。”
琢磨说。
“你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哦,泰斯塔罗莎小姐。严先生,相良先生,还有那位受伤的绅士。看来你很会换男人嘛!”
“想不到你也会讽刺啊。”
泰莎答道,琢磨只是微微一笑,望着那庞大的机械。
“你想这是什么?我们是管它叫‘巨兽’啦。”
他如是说着,语调仿佛事不关己。
“你们疯了。”
泰莎说。
“这种东西的用途,除了破坏就没有别的啊。甚至也不是战术目标。就像核武器或生化兵器一样。只是散播恐怖罢了。”
“那就是我们的目标啊,泰斯塔罗莎小姐。”
“……”
“虽然啦,就我个人来说,驾驶着东西倒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只是一种表现,一种主张,如此而已。要不了一年,我看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忘了这玩意儿吧。”
“就像武知征尔一样。”
加里宁此话一出,琢磨——和其他的男人显得有些吃惊。
“对啊。”
沉默片刻后,琢磨说道。
“那个人就像是我们的再生父亲,不能放过这个否定他的世界。这也是原因。不过,不只那样而已。这种感觉,我想你们不懂吧?”
“是啊,我不懂。而且这种东西一点实用性也没有。换作是我,根本连用都不会想用呢。”
“怎么会呢。我是被选中的战士,只要有我坐上去,这东西就是无敌的。我要大肆破坏,大肆屠杀。这样姐姐也会高兴,我也就满足了。”
他靠在栏杆上,灿烂的笑了起来。他的笑容中不见一丝邪念,看起来反而更觉得诡异。
“……好啦,得快点做完准备工作才行。警察好像马上就要到了,而且还带着自卫队的AS。既然知道他们对我这台巨兽并没有演练出任何对策——那也就没必要再向你们问出什么了。”
“住手,琢磨。现在还不迟。”
“太迟了啊,泰斯塔罗莎小姐。我还满喜欢你的。不过,再见罗!”想来应该不是琢磨下的命令,不过——男人们纷纷瞄准。要被打中了。
小要的这个念头才刚浮现,一声巨响便向货舱袭来。
那是爆炸的冲击。
船体上下左右的猛烈摇晃。
爆炸的来源恐怕是船底。感觉就像是被鱼雷击中了似的。
地面大幅度左倾。货舱中的各式机具顿时一齐滑动,翻滚,往左舷冲去。空中走道上的敌人们也全被震倒了,纷纷攀着栏杆。
“呀……”
小要一个不稳,翻倒在地上,背部撞上小型的起重机。
“躲起来!”加里宁像是要冲过去抱住身旁的泰莎,一面向小要叫道。空中走道上,有个持枪的人影一晃。
再待下去会被射中的——
刚这么想,身体已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哇……哇……!”
子弹毫不留情的向她袭来。枪林弹雨中剧烈的火花弹跳在她的四周。她慌忙逃进距离最近的一个小型压缩机后面。
另一头,枪战已经开始。应该是加里宁少校在应战吧。他和泰莎似乎逃往与小要相反的方向,想会合也很难。
他们被分散了。
船身还在摇。枪弹四射。真是糟糕透顶。
就像正在宇宙漫步的太空人被切断了救生索,这样的恐惧和胆颤保卫了她。没有武器,也没有地方可逃。就她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怎,怎么办呢?呢,呢呢呢……
(啊……?)
耳朵里又出现奇怪的声音。心跳声一路响到耳根来。另一头好像有人在嘀咕什么。
(咦……!!)
这里也不能待了。
小要的脑筋一片空白,只顾忘我的沿着货舱的墙边跑。一会儿被地上的缆线缠住,一会儿撞到铁柱,差点跌倒;逼近船还是摇晃得厉害。她总算是没让子弹打中,藏到一个比书桌大不了多少的工具箱后面,得以喘一口气。
“为什么都是我……!”
她含着眼泪叫着,但没有得到答案。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跨过工作机具的敌人,正朝小要接近。
那人戴着面罩,穿着战斗装。一定是看准了小要没有武器,与其远远的捕捉她胡乱逃窜的身影,还不如走近一点确实解决掉她吧。
加里宁等人还在货舱的正对面,实在不可能过来帮忙了。
逃也没用了。会被他从背后射杀。小要想到这一点,把手伸进身旁的工具箱里,抓了一根沉重的板手。
“你这……!”
她使出全力扔出,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
板手打中敌人的肩膀。蒙面男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反击吓了一跳。
“给我受死吧!”
拾起比自己手臂还长的铁条,它的重量让小要差点没站稳,她却仍向那名男子冲去。
不知为何,那人也不开枪射她,只是慌忙的挥着一支手,样子好像在说”快住手’——
“看我的!”
她奋力挥下铁条。蒙面男勉强用来福枪挡下来,却挡不住它的落势,铁条硬生生的打在那人的脖子上。
蒙面男脚步踉跄,但还挺得住。
“可恶!”
再一击。来福枪被这一记结结实实给打扁了。那人也跟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部用力撞在一根铁柱上。
“怎,怎么样?!我……我再给你一棍哦!!”
紧紧地抓着铁条,小要大叫道。她的两条腿不住的发着抖,怕得连眼泪都快掉下来,但是现在的她管不了这些。
那人竟举起手来,不停的摇头,好像在说“我投降了”。
“……你还真叫人猜不透。”
“?你说什——”
“是我,千鸟。”
说着,那人脱下面罩,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微亮中看见他的真面貌,小要手中的的铁条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宗介……?”
货舱那头的枪战依旧方兴未艾。船身的摇晃虽不如之前的那样猛烈,船体却开始发出轧轧的诡异声响。空间中还回荡着枪声和子弹弹射的声音,吵杂得聚会让人头痛欲裂。以眼前的状况,被人家从哪个角度射中都不奇怪,要说放心实在太早了些。
尽管如此,她还是扑向他的胸膛。
她根本也没多想,自然而然的就想这么做。一方面见到他平安也开心,二方面自己也实在是怕极了。而今他在这种时候出现,哪容得人想起先前那些奇怪的心结。
总之,自己只想抓紧某样东西。
“千鸟……?”
感觉得到他有些困惑。小要抽抽噎噎的说,“因为我好怕……”
“抱歉。”
“我好担心呀……”
“那个也抱歉。”
“笨蛋……我好几次差点死掉——”
这时宗介拔出手枪,向前方上空开了两枪。原本在空中走道上瞄准这里的敌人惨叫了一声,沉沉跌进远处的一个压缩机后面。
他维持着抱住小要的姿势说,“继续说。”
“……”
突然觉得自己好蠢,小要赶忙和宗介分开。
“现在果然不适合这种气氛哦……”
“嗯,也对。”
在轰然巨响和晃动中,二人连忙找了一所隐藏处。
“那。你怎么来的?”
“我们一下就知道了你的位置,就从海中入侵。”
“哦。船为什么摇晃你知道吗?刚才好像有大爆炸——”
“对。”
宗介很快的点头。
“是我们安装的炸药。我看你们被敌人逼得快要无路可退。只好紧急爆炸。这艘船应该马上就要沉了。”
“又是……好粗鲁的手法。”
“不,很有效果。能使敌人混乱,又可将装备一网打尽。”
这话再恳切不过。但那还得等他们逃离这艘船再说。
“对了……你刚才说‘我们’?还跟谁一起吗?”
“毛上士和克鲁兹。”
“原来如此。”
他们二人,小要是认识的。是宗介的同僚,身手矫健。
“我看,敌人应该也快要顾不了我们了。出去吧!”
宗介拉着小要的手,开始小跑步。
地面大幅度倾斜,琢磨一肩撞上了墙壁。
“……唔!”
他的侧头部受到猛烈撞击,只能跌跌撞撞地攀着栏杆走路。货舱的另一侧,好像仍在进行着零星的枪战。
知道这艘船就快沉了,琢磨几乎觉得一切都随便了。
巨兽马上就不能启动了。自己坐进去,驱动它,展现力量的机会也没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姐姐。
太阳穴好痛,应该是刚刚撞到时弄破的吧。流了一点血,红色的血。属于自己的血……好痛啊。
“琢磨。”
圣奈和一名伙伴从空中走道跑了过来。
“姐姐……?”
“你在干什么?快点进到驾驶舱里去,去启动巨兽呀!”
“可是……不可能了啦。而且,我刚刚受伤了耶。”
“不过一点小伤,你叫什么叫。对启动机体应该一点影响也没有啊!”
“可是,很痛啊!”
圣奈伸出一支手,一把揪起琢磨的衣领,将他拉过去。
“啊……”
“快上去。去开动它。给我守住巨兽。”
“姐姐。可是,我……”
我都已经受伤了。难道你不担心我吗?巨兽比我还重要吗?我是为了讨你欢心才当它的驾驶员耶。再多不舒服的事我忍下来了。武知叔叔关我什么事啊。跟他最要好的就是姐姐你了,我是看你很可怜才这样的。姐姐——
“你以为我们为了你牺牲掉多少人?”
关我什么事?
“不能驱动那东西,你说你还剩什么价值?”
别说了。再说下去——
“等我们逃出这里,我就不要你了。”
眼前一片黑暗了。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爱的。就算没有巨兽也没关系。可是,你不要我。不要我。我……
我只是个驾驶员。我是巨兽的零件。我这个人对你而言,就是如此而已。
“懂了没?要上去哦。让他帮你,我去保住启动用电源。快一点!”
琢磨的心里仿佛穿了一个大洞,而圣奈一点也没注意,径自滑下梯子,向巨兽的另一边跑去。
留在原地的另一名伙伴粗暴的敲着琢磨的肩膀。
“你还发什么呆!喂!?快点啦!船要沉了。”
在他的连声催促下,琢磨无力的迈步向前。
宗介和小要跑到货舱出口时,正好与加里宁和泰莎打了个照面。他们好像也刚甩掉了敌人。
“相良……!?”
泰莎面露惊讶。
“救援来迟。非常抱歉。”
“啊……”
泰莎屏息了一会儿,小小的脸上几乎要浮现喜悦——但她忍了下去。乍看之下,她像是要前去伏在他的胸前——但也按捺住了。她别多眼神,挺直腰杆。
“你没事就好。操场上的那件事,我已经不生气了。”
她淡淡的说。宗介愣了一会儿。
“是,感谢您。”
“你对她做了什么吧?相良中士。”
加里宁问道。彼此原本都是生死未卜,此刻也没为了平安而互相高兴。因为这是常有的事。
“不。我……”
宗介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时,加里宁只是轻轻的摇头。
“晚点再听你说明。先带她们二个逃出去。”
“……收到。少校你呢?”
加里宁的脸色苍白,眼光望向货舱里的东西。他受的伤绝对不轻,单单目视都可以看得出,他的体力已经消耗了许多。
“我……还有事情做。你们先走。”
“若您下达指示,我可以代劳。”
“不……不用了。”
宗介便不再多说,表情也不再挂念,只是服从了他的命令,加里宁转向泰莎。
“请上校快走。我去阻止那架巨兽的启动。”
“太危险了。而且这艘船若是沉了,它也不可能启动。你也——”
“为求保险起见。请别担心,要是它真的启动……请你们尽可能到远处避难。”
“……”
“那么,待会再见。”
加里宁确认了手枪里的残弹,便折回货舱去了。
“我们走吧,上校。”宗介握好枪,带着小要和泰莎奔出走道。船身的倾斜度越来越陡。连货舱都开始浸水了。
“我不是叫你动作快点吗!你到底想不想干啊!?”
像是被男子又拉又扯地,琢磨登上了巨兽的庞大装甲。
爬到像山一样高的机体顶端,转动了脚下的手把,打开驾驶舱门。复杂切合的舱门在高压空气的推动下滑动。先是二次装甲,再是一次装甲。
“那就拜托你罗,琢磨!”
水银灯和铁管纷纷自天花板掉落之际,伙伴叫道。
“你没别的本事了,只会操纵这家伙。别偷懒唷!”
“……”
“喂!?不会回答啊!”
被他戳了一下脑袋,琢磨才微微的,慢慢的一点头。
“真是。行不行啊你……!?”
男子摆了一个臭脸,便慌慌张张的想爬下机体。琢磨从腰际掏出小型的自动手枪,对着男子的背部扣动扳机。
“!”
对着满眼惊恐,呆立着回身看他的男子,琢磨又开了三枪。那人一个失足,从机体上摔了下去。
暗红色的装甲,似乎正津津有味地啜饮着他迸散的鲜血。
“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啊?低能。”
恨恨地吐出这么一句之后,琢磨取出一支针筒。他很清楚静脉的位置,轻松的把针刺进手臂,将里面的液体压进血管中。
仪式结束。
我会开的。反正也没别的事可做。我就是这具巨兽的一部分。只有这里可待。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接下来——不知道。
一如这贪婪的恶魔所期望的,策动它的身躯,让破坏的火焰四散吧。
“到此为止。”
背后有个声音响起。回头一看,是个浑身绷带的白种男性,持枪站在那儿。他是泰斯塔罗莎的伙伴,被抓进这艘船来的人。
“我不能让你坐上去。慢慢的走到这里来。”
白种人另一手向他招了招。枪口正稳稳的对准了自己……不过,那人蓄着短胡子的面容上,浮现着深沉的憔悴和疲劳。看来先前的激烈行动,让他身体各处的伤口裂开,失血不少。
这人放着不管也会死的吧,琢磨想道。
“如果我说不要呢?”
“我会射杀你。”
“伤脑筋耶。可是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啊。”
“就算你是小孩,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既然这样还警告什么,开枪射我不就好了。你该不是沉浸在甜美的感伤里吧?看,你就是那样才——
“把枪扔掉。”
距巨兽十公尺远的空中走道上,圣奈直挺挺的站着。她手里的短机关枪已经瞄准了这个白种人。
你应该不是想救我才来的吧。姐姐。你只是不计一切要让巨兽动起来而已。如此而已吧?
“是你啊。”
白种人说道,枪口动也没动。
“我不会让你阻挠他的。”
“就算驱动这种东西,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我并不想改变什么呀。”
“简直像个任性的小孩。”
“我也不想射你啊!”
这二个人的对话。这种一来一往的感觉,琢磨觉得仿佛很久以前曾经听过。咦……是什么时候?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或许是疲劳已经到达极限。那男人在右手上使了劲。
二个枪声重叠在一起。
琢磨在侧腹部感觉到一个钝重的冲击。先是像被揍了一拳,紧接着烧灼般的痛楚席卷而来。他多多少少知道自己被击中了。
在视线的一角,只见那人往前倒去。血沫从他的背上喷溅出来,应该是被姐姐的子弹打中了。
“唔……”
琢磨匍匐在巨兽的装甲上,打算跳进驾驶舱里去。已经倒地的男人挤出最后一丝力气,仍打算向琢磨开枪。
这时,船身又大幅的摇晃了一下。
那人被弹到已倾斜的装甲上,往下滚落到地上去了。船体发出挤压的轧轧声,空中走道被折成二段,失去平衡,紧抓着栏杆的圣奈,被一个从正上方落下的排气管直接击中。
巨大的钢管继续坠落,圣奈就此消失了踪影。
“姐姐……?”
去救她吗——才这么想完,琢磨就觉得这主意好蠢。
她才不想挖我去救她呢。况且我也是受了伤的人啊。就算我下了巨兽,只怕也救不了她吧。
长时间不断侵蚀心灵的虚无主义,正向他宣告着“姐姐死了”。
“再见……”自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忍着剧痛,他滑进了驾驶舱。
船在摇晃,走道倾斜,诡异的轰隆声四起。
“这边。”
宗介直挺挺的拿着枪,探着走道前进。泰莎摇摇晃晃的,好几次差点跌跤,多亏小要在一旁不情不愿的扶了一把。
尽管在那座操场上发生过那样的事,看这二个人的样子,似乎不像之前那样关系险恶了。他还以为她们一定在恨自己的判断呢。
(还是搞不懂……)
或者,就结果来说是正确的呢?以后再去问克鲁兹吧。
……正当他如此想着,转弯跑向阶梯时,一个手持来福枪的男子从楼下的甲板冲了上来。
“……!”
宗介和对方举枪相向,完全是同一时间的事。
“唷。”
修长的身子。金色的头发。
“克鲁兹?”
“威巴!”
小要和泰莎不约而同的叫出口。克鲁兹咧嘴一笑,“哟,小要跟泰莎。气色不错嘛。我真高兴。哥哥给你们糖吃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你……”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换个方式打招呼罢了。”
“是吗?”
“是啦……话说回来。船舱进水得比我想象的还快哦。快走快走!”
“唔。”
克鲁兹走上了阶梯。像在为他的话佐证一般,船身开始缓缓的持续倾斜起来。和刚才不同了。下层传来水声滔滔,像有狂乱的激流。
“你会不会放太多炸药了?”
“嗯——我对爆破本来就不太拿手嘛。”
“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我追求的是破坏的美感啊。一点集中。所以才擅长狙击。”
在二人身后听着这段对话,小要咕哝着“好奇怪的相声……”
就在这个当下,水位从即将完全淹没的船尾方向逼近,眼看就要漫到船首一带。只见甲板上的货柜纷纷落进海里。货柜起重机从越发歪斜的船上脱落,往他们的身边倒过来。
“呀!”
“好好好,危险哟!”
“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乔治。克林顿号的船首整个翘起来,开始正式下沉了。他们拼命的往左舷移动;甲板倾斜得好厉害,几乎已经不是能用“走”的状态了。
“我先来!”
克鲁兹轻巧一跃。落到码头的地面。他将来福枪挂在肩上,伸出双臂。
“来吧。先从泰莎开始。”
从甲板到码头大约有二公尺。泰莎踌躇了一会儿,在宗介的扶持下鼓起勇气跳了出去。克鲁兹牢牢的接住了她,泰莎便成功脱身了。
“再来换小要。”
克鲁兹精神弈弈的叫道。小要没什么犹豫,很快就跳向地面。宗介最后才从舷侧跳下来。
四人向后跑开,一直跑到堆放得井然有序的货柜山前才停下,回头看着下沉中的货轮。
“嗯——好像坏人的末日耶。”
克鲁兹开心的说。
“不过我总觉得有点爆发力不足吧。大头目的要塞,最后总要来点火烧山之类的嘛。画龙独缺点睛,是不是?”
“那是啥?”
“可是……”
尽管他们毫发无伤的逃到了安全地带,泰莎的表情依旧阴郁。
“加里宁少校还没有脱离。我很担心呀。船那样子下沉……”
“什么?那个老爹还活着啊?”
“是的。请你不要随便害死他。”
泰莎瞪了克鲁兹一眼。不过他没在意那个眼神,只是抚着自己的下颚,“呃——会不会有点不妙哇?要是真的还在船里,这下子……”
“说的也是……Urzu 7呼叫Urzu 2。”
宗介对着无线电呼叫,待命的毛上士便回答了。
“这里是Urzu 2。处理得如何?”
“少校在沉船里。可能是货轮。可以救援吗?”
“惨了。要早说嘛……!”
这段回答才刚传出,他们身后的空气便扭曲了起来。
“什,什么……?”
只有小要吓了一跳。
原本什么也没有的空间,突然窜出蓝色的电光。微亮的薄膜膨胀开来,紧接着像是墨水晕染开似的,一个庞大的人影出现。光的粒子迸射,灰色的AS单膝跪坐在那儿。那就是毛上士驾驶的M9—Gensback。原先以ECS透明化的状态在这里待命,防范袭击研究所的野蛮人在此出现。
对着瞠目结舌的小要,M9做了一个胜利手势。接着它站起身,跨过他们四人,冲向沉没中的货轮。
“梅丽莎,小心点。货轮里可能还有敌人。”
泰莎从旁对着无线电说道。
“放——心啦。我还没有笨到会被个野蛮人撂倒呢。”
“不是的。那里面有——”
远处传来警车的笛声。附近的货柜上已经映出红色的灯影。警方好像赶到了。
“哇啊,来了。”
克鲁兹啧了一声。恐怕毛上士还在找加里宁时,警察就会抵达了吧。若被他们发现M9这架单位不详的AS,说不定还会展开攻击。虽然小型枪炮是奈何不了M9的装甲,不过——
从货舱的方向,传来一阵惊人的金属破裂声。
四人惊愕的转过头去。
只见已被淹没了九成的货轮甲板上,毛上士的M9直挺挺站着。不,有点不对劲。它是直立着没错,却是向后仰弓着,双臂胡乱的挣扎。
“怎么了,毛?”
“搞什……么呀……?”
无线电那端,狼狈的声音。又一阵金属扭曲的声响。M9的机身就这么反弓着,缓缓的浮上半空中。不,好像是有东西抓住了它的下半身,硬将它撑上来的。
抓住M9的,是一只巨大的手臂。几乎和M9的身高一样——不,甚至比它更长,更厚实,更强劲有力。它的一根手指,就和AS的手臂一般大了。
甲板往上膨起,震动着发出撕裂的哀嚎,因为那只“手臂”的主人,现在正打算从货舱中站起来。
“什……”
终于——金属碎片四散,“它”傲然的在夜空中矗立。
第五话
巨兽
六月二十七日0236时(日本标准时间)
东京都江东区赤海码头
宗介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某种幻觉。
尽管距离隔得相当远,到他判断出那东西是个“人型”为止,还是花了一点时间。因为它实在太庞大了。大脑一时之间无法认知。
可是,不管直觉再怎么唱反调,那的确是个人型。
海水浸湿它的红色装甲。粗壮的上臂和大腿。头部——从下面看不清楚,胸前的突起将它整个挡住了。
包括宗介在内的四个人,只能呆呆的仰望这架巨大的AS。
“怎么会这样……”
克鲁兹喃喃道。宗介板着脸皱起眉头,叹了一声。
“胡搅蛮缠。”
虽然他也进去过那艘船的货舱,也看过了那具机体——但在近距离下看它,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一部大机器而已。
说它太迟钝,其实也不尽然。
身高是一般机体的五倍以上,这样的机身有谁想象得出来?若是了解AS的人还说得过去——不,正因为太了解AS,所以这种尺寸的机体,更是一开始就没想过。
大多数的AS都是八公尺,十公顿左右,这是有理由的。
从骨骼材质的耐久力,电磁肌肉的适合功率,动力源的大小,隐密性,整备的简便度,生产上的效率,被赋予的作战目的到为达目的必需装备的枪炮尺寸等……还有一些拉拉杂杂的事情。
综合考虑这么多因素,再经过严密的计算,设计得使它们能更有效的运用,才得到这样的尺寸。
巨大AS的外观十分简单,几乎没有像M9那样形式复杂的装甲。。它看起来像一头神话中的巨兽,穿戴着拼凑的板金焊接成的凯甲,有一种古意昂然的存在感,仿佛一个被魔法而不是科技之力驱动的人偶。
巨大AS紧抓着M9的下半身——握住腰部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M9的装甲被挤压得变形,眼看着就快被捏碎了。
“唔……不能动……!!”
毛上士哀叫道。泰莎这才回过神,对着无线电大叫。
“梅丽莎!用单分子刀攻击它的拇指!”
“拇指?什么东西呀!”
看来,毛上士并不知道自己的机体正被一具庞大的AS握着。因为距离太近,她反而无法判断敌人的全貌。恐怕连机体的智能电脑也因为无法辨识敌机,正感到慌张吧!
“你现在正被一具非常大的AS——”
“呀……呀啊!!”
巨人的另一只手抓住M9的上半身,顺势将她的机体横过来,硬生生的绞动——
“!!”
一使劲,巨人把双臂拉开。M9的腰被拉断,裂成上半身与下半身。
乳白色的液体——驱动系统的冲击吸收液剂——从被拉扯成两半的躯干中四溅,宛如鲜血般。产生错误动作的M9下半身反复着诡异的痉挛。
“梅丽莎!!”
泰莎发出尖叫,见到这幅光景,甚至连克鲁兹都顿时脸色惨白。小要不敢直视,紧紧握着身旁宗介的手臂。
夜色中,巨大的AS——它能不能称之为AS都是个疑问——将断成两截的M9高高举起。仿佛向夜之神献上这活人祭品。吼……沉闷的低吼在码头响起。
荷,荷荷荷荷……
那是人声。是巨人发出的声音。装备在机体某处的低音域扩音器,将搭乘者的笑声传了出来,像是来自地底深处回音一般,阴惨至极。
初夏的夜风带点微温。但此刻的众人却仍然觉得脊背一寒。
巨人丢开M9的残骸。上半身和下半身各自在空中旋转了几圈,便颓然落进它身后的海中,激起二道水柱。
“毛上士……”
宗介正想冲出去,克鲁兹却猛然抓住他的手臂。
“你要在那家伙眼前跳海?会被它捏烂的。”
“可是——”
“担心大姐还不如担心这里吧,你看。”
巨人微微的弯腰,看着宗介等人。原本被胸部遮住的头,在微光中终于露了出来。那形状令人联想到筒状的战盔。约当于嘴巴的那个部位,看得出有四门机关炮。
“它好像看上我们了耶!”
恍若伽蓝堂般的巨人之眼正望着这里。有种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的感觉。可是——接下来巨人把眼光移开,缓缓的转动上半身,转向刚来到此地的大批警队和自卫队。
从警车或运兵车上下来的人们,不约而同的愣在那儿仰望着巨人。三具联结车载来的自卫队AS——第二代机种九六式——已经启动。正准备站到地面上。但那三机也跟它们脚下的人们一样,痴痴的仰望着巨人。
“相良,卫星通讯机呢……?”
泰莎问道。
“这个无线电也可以传送。”
“借我。”
“请。总之先离开这里吧!到车上去。”
宗介往他们来这座码头时开来的货车跑去。剩下的三人跟在他身后。光是站在这儿呆望着也无济于事。
“你想干什么!?”
小要问道。
“呼叫增援吧——我看只有用巡航飞弹了。”
“增援?那种东西要从哪里叫来——”
身后的警卫队也不打算逃,还用扩音器发出警告。
“立……立刻停止机体的发动机!马上下来!否则……我,我们要开炮了!听见了吗?立刻停止——”
嘭咚!一个沉重的钝音。
他们回头一望,只见高耸入云的巨人一脚踏上了码头。令人不解的是,柏油路面竟然只出现些微的裂痕。单单是它那破坏性的重量,就算踏陷了整个地面也不足为奇……
“射……射击——!!”无数的枪声和炮声宛如决堤般响起。轰然巨鸣像奔流的瀑布,大大小小的子弹朝着巨人射去。可是,步兵的小型枪炮就不用说了。连AS的40mm来福枪也无法贯穿巨人的装甲,只能在它的右半身激起小小的闪光罢了。
“那种程度——打不倒它的。”
喃喃道着,宗介便急忙跑向车子。沐浴在无数炮火的射击下,琢磨只是觉得像在淋一阵毛毛细雨。伤口的痛楚也已经感觉不到。
仿佛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似的高亢感。把一具普通的AS像个玩具般扯裂的这般力道。自己只消轻轻动一下手臂,建筑物和铁塔就被打得粉碎。这个巨人就是自己,它的每一个指尖都清楚地贯穿了自己的意志。
徒劳无益的炮火齐射仍然持续着。
“吵死人了……”
琢磨喃喃着,重新握好主控装置上的操纵杆,用拇指推开圆形的开关。
<λ-DriverB组功能,准备完毕。>巨兽的智能电脑报告着。好,来试试吧。
就在此时,有一架自卫队的AS正抗起一管大型火箭筒。那虽然不是新型武器,威力却足以穿透战车的装甲。就算是巨兽的装甲也挡不了那种武器。
在训练和药物的帮助下,增强——或说是变形了的意识,开始塑造出一个形象。
他令它接近“盾”的形状。不只是在厚度,手感和重量上相近。要更精细,连一个个的分子都在意念中描绘。不,说是分子并不正确。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光是由分子构成的。
是物质内部的力量;是束缚它,操纵它的智慧。是那样的东西才对。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言词足以形容这种力量。
自卫队发射了大型火箭。它笔直的冲向琢磨——巨兽的胸口。
从没有人见过,也从没有知道的形象,要让它在脑中浮现,自然任谁也办不到。琢磨却不同。他的精神可以在一瞬间办到这一点。
而λ-Driver可以实现它的意念。
冲向巨兽的火箭弹,在命中巨人的机体之前就爆炸了。超高热,超高压的喷射金属,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给挡了下来。徒然四散。
巨兽的装甲丝毫没有一点损伤。这一挡着实漂亮。
“没用的啦。”
琢磨做了一个冷酷的微笑,用食指扣动扳机。四门装置在巨兽头部的30mm机关炮立刻喷出火焰。这部机体的技术人员称之为“龙之气息”。
猛烈的破坏之雨,向敌人们倾斜而下。
警车也好,特殊车辆也好,全都毫无抵抗地被它撕裂,接二连三的爆炸。轮胎高高的弹到三十公尺的高空。燃烧的汽油拖着细细的尾巴,黑烟笼罩了整个码头。军警们仓惶地逃窜,哭叫,或无力的瘫痪在地。
“哈哈……”
琢磨做这些事情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警方的车辆几乎都被炸飞了,但自卫队的AS九六式还留着。九六式忠实呈现了操纵者的动作,摆出却步且狼狈的模样。站在前面的一架似乎还想再站,而它右侧的那一架正颤抖着双腿。
琢磨让手伸向机体的背部,拔出架放在那里的“太刀”。这是一把由钛合金与陶瓷复合制成,比一般AS长三倍以上的大刀。虽被称作”太刀”,但只是用来敲打,近似木刀的武器罢了。巨兽挥动着太刀,向三架自卫队机攻去。
这不是太复杂的程序,只要走过去,击碎它们就行。
“太刀”劈下,最前面的AS应声粉碎。横向一扫,另一架一分为二。
最后的一架——跌坐在地,双手高举——它轻而易举的就踢飞了它,像个被压扁的空罐,凹陷的机体飞了出去。
“啊哈哈……”不凡的痛快感。任谁也阻止不了自己,逃不开自己了。来这里真是对了。早知道还犹豫什么。
无庸置疑地,自己已成为世界之王。
货柜山的另一侧,AS破碎的手臂正在半空中飞舞,自卫队的AS只怕已成为巨人的饵食。爆炸的火光令夜空焦黑,怒吼声与哀吼传了过来。
(天啊……为什么不逃呢?)
会造成那种惨不忍睹的景象,泰莎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责任。当时在宗介的住处——不,甚至是别处——早把琢磨给杀掉就好了。这么一来,现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那么我方或许会失去加里宁,但是敌人也将会放弃启动巨兽,然后……然后……
无限的选项,无限的分歧点。
(不可能呀。)
泰莎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彻悟,原来自己是这样一个不完全的存在。和宗介也好,和小要也好。
自我的矛盾和伪善竟然如此张牙舞爪的暴露。仅仅一天之前,自己还沉溺在“尽其所能地接近万能”的迷思里。而此刻的这股无力感……!
正在苦恼之际,宗介出声叫她。
“上校。请增援。”
“咦……”
“我们必须设法解决那个巨人。请您指示。”
请您指示。他还拿自己当指挥官看待。
“对……对不起。”
是的。她还有事情得做。沮丧必须等下星期再说。泰莎打开无线电的开关,开启卫星线路。
“是。”
“我是泰斯塔罗莎。请接母舰的马度卡司中校。非常紧急,要求最优先处理。”
“收到。请等五秒钟。”
整整五秒后。线路切换,改由副官马度卡司应答。
“舰长。恭喜您平安。”
“中校,母舰现在到哪里?”
“纪伊半岛以南一百二十公里处。”
还是不行。
距离东京超过五百公里。就算用直升飞机运新的AS过来也要二小时,若用紧急展开推进器来发射AS,这里也在射程之外。像“顺安事件”那样利用改造过的弹道飞弹去搭载的话,至少要一小时的准备时间。
就这一到二个小时之内,那个巨人——巨兽会放肆到什么地步?光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举措无度,无计可施了。我——
“舰长。目前状况是否有必要出动‘强弩’?”
马度卡司语调平板的问道。简直就像AS内建的智能电脑一样。
“……是的。”
“立刻吗?”
“是。”
“那么,我马上发射。”
“……你说什么?”
“我未经您的许可——已将搭载强弩的弹道飞弹准备完成,三分钟以内即可发射。发射后六分钟便可抵达您的所在地。换言之,全程需要九分钟。”
弹道飞弹的发射作业,会使母舰处于极度无防备的状态。舰艇必须上浮一定时间,在该期间敞开飞行甲板。最强,最大的强袭扬陆潜水艇丹奴之子是各国海军最感兴趣的目标——稍有不慎,便有遭到别国占领的危险。
“马度卡司中校……”
“对不起。我已做好接受处罚的心理准备。”
泰莎想起马度卡司中校那削瘦而略带神经质的面容,不禁微笑了起来。是呀。我身边有许多如此优秀的人在,自怨自艾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
“不,你做得非常好。马上发射。”
“是。舰长。投弹地点是?”
“这个嘛——”
这就棘手了。降落后很有可能马上遭到巨人迎击。最好是地形更复杂的地点,以便在着陆后争取到数十秒的时间,让操纵兵搭乘。最好是个视线不开阔的地方,但不能是热闹的市区,否则会把老百姓卷入。照明要暗,空间要有限且要有高低落差,此外——
最适合的场所:要能充分发挥强弩能力的场所。在哪里?
大约只有短短的一秒钟,她反复思索着一切可能性。复杂的思考迷宫,其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确定因素。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肯定是最佳的结论。可是——
天底下不可能有完美的。自己只能在不完美中泅泳。
“我决定了。”
泰莎敲敲小要的肩头,问道。
“那栋建筑叫什么?”
她遥指着海的另一面,在相当遥远的对岸,有个倒金字塔形的建筑物,投射的灯光令它有些朦胧。
“咦?那个国际展示场……我记得是叫东京Big Sight吧。”
琢磨灵巧地操纵着巨兽的感应器。
机体各部,十多处摄影机和红外线感应器已经全功能启动,为他搜寻着目标。毕竟是数十公尺的高度,附近一带没有看不见的东西。
不多久,在一条街之外的仓库后面,他探测到四个人的热源。正在奔跑。二个男的,二个女的。
“有了。”
是泰蕾莎·泰斯塔罗莎和她的同伴。相良宗介的生还是个意外,但我等会儿就会杀了他。因为那男的曾经用枪抵着我,还威胁要杀我。说真的,好可怕。我没法忘记那种屈辱。
对,把那家伙踩烂,感觉一定更爽快。
还有那个嚣张又粗鲁的女人——那个千鸟要。我也要给她好看。
若是因此连泰斯塔罗莎都一起杀了,也无所谓。不,要一起杀掉。反正她只是把我当傻瓜看待罢了。我的善意,她根本一点也没注意。
既然得不到,干脆就破坏吧。
对……
人偶般的机械大脚踏过浓密的黑烟,向前迈进,一步一步的,巨兽从火焰中走了出来。
离巨人的猎场大约一条街之外的仓库后面,停放着宗介和克鲁兹开来此地的车子。中古的轻型货车,货台旁边还印着“高泽鱼店”的黑字。
“只有这种车吗……?怎么有一股腥味……”
小要四处嗅来嗅去。
“别抱怨了。现在是非常时期。”
“喂。现在大家伙往这里来了……”
克鲁兹说道。巨人的脚步声一步比一步响亮,周围的货柜和街灯都因为这规律的脚步而震动着。
货柜挡住了他们的视野,但能肯定巨人正在接近,该不是注意到这里了吧?
“来得好。”
泰莎喃喃道。像是做好了某种心理准备。
“啊?什么来得好?你到底在胡说——”
“上车!我们快逃!”
宗介跳进驾驶座,大叫着。小要慌忙地坐进侧座,克鲁兹和泰莎则跳上了后面的货台。
货柜山的另一边,巨人的头已经露了出来。简单的桶型装甲上,有着圆圆的二个眼睛和嘴巴。那张令人联想到老式玩具的脸,正慢慢地往这里看,还歪着脖子。
“快点走呀!”
被巨人的视线吓着,小要紧张的叫了起来,连番锤着宗介的肩。
引擎一发动,货车立刻向前冲。转弯经过仓库时,四人份的体重令车身大大地左倾。
“你听着,相良……”
泰莎从货台上探出身子,向驾驶座上的宗介叫道,“你要让那个巨人——巨兽跟着,把它引过来。”
突然听见如此有违常理的话,宗介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引那个巨人过来?要引到哪里去?怎么引?那不等于自杀行为吗?
“可是,上校——”
“照着做。”
泰莎朗声说。那是个沉着的指挥官。
“秘银就是为了这个才付我们薪水的。不必考虑我的安危。一切全靠你的身手了。”
听见她这么一说,宗介产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心情。那是只有被人信任的人才会感受到的自信和挑战心,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何不放手一试——就是这种心情。
“好啊。那么,要往哪里?”
“就这么往前直走。在十字路口右转,一直到那个国际展示场去,以单轨电车的高架道路为盾,应该可以拖一会儿。”
原来如此,漂亮的逃走路线……宗介暗暗佩服。
“强弩”会降落在国际展示场的西侧。剩下的,我们三个会争取时间,直到你搭上去为止。”
“要我驾驶吗?”
瞄了克鲁兹的背影一眼,宗介问道。
“对。那架机体现阶段只有针对你做过设定,因为两个月前的那一件——”
“它追来啦!”
一直向后张望的小要叫着。
踢散了街灯和路树,巨人正往这儿走来。虽然它只是走,却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追上货车的速度。
毕竟是大个子,步伐差太多了。
只见巨人的头已经正面朝向这里。它想发射那些机关炮。
“它要开炮了……我一做信号你就转弯!”
克鲁兹叫道。
“好!”
“来了,来了,来了……转弯!”
宗介奋力猛扭方向盘。几乎就在同时,巨人的扫射如倾盆大雨直下。它的30mm机关枪炮弹,单一颗就像牛奶瓶那样大小,而在一瞬间便有数十发一超音速射来。说是扫射,更像是爆炸,近距离的冲击扑向小货车的右侧。
“呀……!”
柏油被炸得粉碎,几乎伸手可及的道路护栏,竟像一条扭曲的破抹布那样,高高的抛在半空中。
倾斜的车身;迫近的路灯。宗介以奇迹般的技术,将小货车驶会原位。几乎被甩出货车的泰莎,被克鲁兹一把抓了回来。
(不好。)
再这么下去。别说是引它过来了,若是它再一次发射,再更准确一点,这辆小货车根本就——
“宗介,开直线的!”
克鲁兹吼着。
“你想干什么?”
“我要咬那家伙一口。听着,一定要笔直哦!也别改变速度!”
“收到。”
宗介照着他的话,在笔直的路线上保持一定的速度。克鲁兹单膝跪在货台上,将来福枪口对着车后那个依旧紧追不舍的庞然大物。
“你,你要干什么?”
“安静点,小要。你马上就知道罗……”
克鲁兹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
他的眼神变了,变得让人不禁联想到老鹰之类的猛禽。舔了舔上唇,他仔细地架着来福枪,像是给情人的爱抚般。从轮胎传来的震动,令枪口飘飘地上下晃动。但此刻看来,这种震动也早在他的计算之中。风的流动,光的改变,此外的一切,滴水不漏的——
“对对对……来啊,开炮啊……王八蛋。”
巨人仿佛即将再次发射机关炮,头部又往这里定住了。宗介涌起一股扭转方向的冲动,但还是信任自己的搭挡,维持原有的路线。来了。正这么想时,克鲁兹开了一枪。只那么一枪。一发连轻装装甲车的外板都射不穿的来福枪弹。
然而,巨人的头部却起了变化。只见一个火花弹起,其中一门机关炮砰地散出了金属碎片。紧接着头部的右半边喷出小小的火焰和黑烟——发生了小爆炸。
“中奖。”
克鲁兹的子弹不偏不倚的射进机关炮的炮口,引爆了其中的弹药。
虽说是炮口,也不过是个三公分的小洞。而且有超过两百公尺的距离,又是在疾驶中的车子上发射。
“克鲁兹……你好厉害!”
“哼,包在我身上。”
“我本来还以为你只会耍嘴皮子呢!”
“……”
“现在放心还太早。”
宗介说道。眼下,敌人的机关炮虽然半毁,我方却无法再进一步的破坏它,更糟的是,巨人很快就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再次咆哮着追赶他们。它的双手高举,脚步加快。道路被踏碎了,钢铁的巨浪就要扑过来了。
“……!”
看起来,巨人仿佛就要覆盖了整个夜空。
“可恶!”
宗介死命的踩着油门。
六月二十七日0241时(日本标准时间)东京都江东区赤海码头码头稍远处。海浪轻拍着的一处港口斜坡旁,安德烈·加里宁被拖上了岸。
在那艘即将沉没的船中,打在他背上的那一枪,其实只刮去了肩膀上的一片肉。可是海水和失血夺去他的体温,体能消耗殆尽,就连要移动都很困难。这一次真的会……
“……”
是谁把他从海里拖出来,又带着他游到这处斜坡旁的——为了确认这一点,加里宁坐起身子。
坡道的斜面上,圣奈仰躺在那儿。她的下半身还浸在水里,苍白的脸则仰望着夜空。是她救了自己。
加里宁并不觉得意外。她虽然向他开枪,那一枪却没有造成致命伤。既然真的想杀他,以那样的距离,竟然不瞄准头部——很难想象。
“觉得我很傻吗……?”
圣奈开口了。
“不。”
加里宁才答完便注意到,她的背后正泊泊流出大量的血液。由于她仰躺着,看不见伤口的状况,可是——容易想见她伤得不轻。
这也意味着,急救已经没有意义。
“巨兽……启动了吗。”
“对。你赢得了。”
“已经无所谓了……”
她气若游丝的说着。
“那个……本来……是设计对抗AS用的炮台……本来……要装更多的枪炮……要猎杀AS……”
“可是,未免太笨重了。”
“所以才需要λ-Driver……才需要琢磨呀……”
就算体积如此庞大,也耐不了战车炮或高速飞弹的直接射击。盾与矛的相争,大抵是矛要多占点上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将λ-Driver这种不稳定的系统装进去。这便是巨兽的全貌。
“那个……是不可能被破坏的……燃料……有四十分钟……在那之前,没人能阻止……”
“那就要看琢磨了。”
“……对他,我过意不去。他的记忆错乱……不知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了被他杀死的姐姐……我就那样……利用了他。”
“……”
“我根本,没有亲人呀……一直都……一个人。”
沉默。远方传来爆炸的声音,仿佛豪雨来临前的远雷。
“你不问吗?”
“问什么。”
“救你的理由。”
“我想得出来。”
想来,是她在加里宁身上看见了某个人的幻影吧。也或许是割舍不下那种与人交流的互动。甚至,她只是想在这世上留下一个认识自己的人。
不管哪一种,都是可悲的。
“你这样……一幅早就知道的口气。好讨厌啊……我都想吐了。”
“抱歉。”
他说得认真,圣奈便微微一笑。只出现过一次的那个微笑。
“我最讨厌的你……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
“安德烈·塞格维奇·加里宁。”
“怪名字……”
到这儿,圣奈便不再说话了。
仿佛任谁都会这么做——加里宁伸手合上了她睁开的双眼。就这样,横死的脸便化成了美丽的睡容。说她曾是个信仰毁灭主义的恐怖分子,恐怕谁也不会相信吧?
圣职者——也许就像你说的吧,他想着。陪人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我干过太多次了。
身后响起一阵打水声。有人游到这片斜坡来了。
“咳咳……哇啊……”
那是梅丽莎·毛。她哗啦啦地拨开海水往这儿走来。像是先前便已经注意到加里宁的身影,见到他生还,她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真是,我还以为要死了。”
说完,她低头看着一旁的遗体。
“认识的?”
“算是。”
六月二十七日0244时(日本标准时间)
东京都江东区有明自己竟意外的如此冷静,小要真觉得不可思议。
刚刚还好怕。但已记不得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太阳穴嗡嗡作响,还听得见血管里的血液在泊泊流动。
可是,现在都听不到了。
(哦,就是这个啊。)
小要莫名体会到了。
(宗介就是一直活在这种“环境”里的。)
仔细想想,自己也不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了。包括日常生活的琐碎小事——遇见“敌人”,觉得害怕,然后坦然面对——谁不是这样呢?只会害怕,就无法采取必要的行动了。
真是,人类的心还真是坚强。
砰磅!有东西破掉的声音,混凝土快掉了下来。巨人发射的机关炮弹,把平行走在上头的单轨电车——严格的说,不该称作单轨电车的——高架轨路给击毁了。
“……!”
数十顿崩落的混凝土块下,小货车千钧一发的钻了出去。高架轨道撞上了铺设路,硬生生断成二段,后面追上来的巨兽却毫不费力的踢散了它。这幅景象,就像是致命的龙卷风在四处破坏后仍紧追不舍。
“哈!哈哈哈!!飞吧飞吧!”
克鲁兹HIGH起来放声大笑。驾驶座上的宗介则说,“有空笑还不如再来一枪!”
“别胡说了。这种情况……唷!别乱动。”
仅因克鲁兹的一击,敌人已丧失半数机关炮,剩下二门的精准度可能也大幅跌落。连着好几次射击都只是轻轻擦过小货车。
可是,周围的损失就惨重了。
几辆路过的计程车和私家车被爆炸和流弹波及,不是打滑就是翻倒在路边——甚至还撞上路边的护栏。行道树和路灯像保龄球瓶似的东倒西歪,柏油路面被犁出一道道凹痕,道路两旁的大楼玻璃也都破了。
货车当然不可能没事。它的悬吊系统传来异样的震动,引擎不时用奇妙的高音啜泣着;外壳破破烂烂,车窗的玻璃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开到了国际展示场的旁边。
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小要正这么想着时,“那个吗?’宗介喃喃道。她也跟着寻他的视线看去。
前方偏右处。两点钟方向的上空出现一个筒状的胶囊,吊在三个降落伞下,笔直的划过夜空;朝着他们的小货车的目的地,那栋巨大的银色建筑物——
“我看过那个……”
在之前的事件中,小要曾经看过一模一样的胶囊自空中降落。胶囊会在空中弹开。里面会跑出一架AS。
“糟糕……被看光了。”
哦……呵呵呵呵……
巨兽没放过那个胶囊。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之后,它便对着胶囊发射了机关炮。白光撕裂大气后,在空中向胶囊飞去。
直接命中。
降落伞在一瞬间碎成万片,钢索寸断。金属碎片四散在布满弹孔的胶囊外,胶囊则掉进了国际展示场中。虽然没有爆炸——
“完蛋了……!”
“不,还早呢。”
泰莎的声音里有着满满的自信。
“那架机体不会这么简单就损坏的。——相良?”
“收到……千鸟,拜托你。”
“咦。什么?”
“帮我开。”
宗介放开了方向盘,将驾驶座旁的车门半开。
“等一下……我是高中生耶!?我哪会开车啊!!”
慌慌张张地横过身去抓住方向盘,小要仍不忘抗议。车子正好经过国际展示场的面前,通过一道很宽的陆桥下方。来到这下面,巨人便暂时看不见这辆小货车了。
“叫克鲁兹来不就好了吗?”
“没那个时间。交给你罗!”
话刚说完,他就跳车了。宗介在路面上翻滚的身影越来越远。巨兽没注意到这一切和站起身来的宗介,自顾地拿陆桥当踏台,继续往小货车追了上来。
“……那。这什么啊!?”
“小要,快转!”
移到驾驶座上的小要,在克鲁兹的大吼下反射性的将方向盘向右打。小货车就这么无视于国际展示场前十字路口的红灯,压着轮胎向右硬转了过去。幸好现在是深夜。没有车子撞上来。
可是,叫自己来开车,实在是……
她正想踩下刹车,泰莎却从后面大声的喝止。
“继续走!停下来就完蛋了!”
“呃……”
说起来也真是如此。那架乱七八糟的AS既暴力又大个,一直在后头紧追不舍。一旦停下来——
马上就被踩扁下台一鞠躬了。
这下惨了。我也跳车逃命算了?不,不可能的。况且我根本——
“真是!我不管罗?”
小要死命的踩下了油门。
这栋建筑物真复杂,宗介想着。
国际展示场的结构是复合式楼层,层层叠叠的,形成内部的广大空间。只不过想从楼梯一层一层的过去,不知怎地竟然变成绕远路,要不就是忽然遇上封锁的防火闸门。
搞到后来,他还是用手枪敲破了玻璃,用手榴弹炸破闸门,强行前往胶囊的落下地点。
跑过印着“西馆”的告示牌,来到静止的手扶梯前,往下便望见他要找的胶囊。
(有了……!)
这里是一处大厅,宽阔得可以收容一栋普通的大厦。
大厅中央,焦黑而布满弹孔的胶囊横倒在那儿。胶囊的大小和油罐车上的油槽差不多,周围散乱着扁塌的钢架和玻璃碎片。大厅的天花板有一面玻璃,胶囊掉进来时发出的风洞,把玻璃给吸破了。
宗介三步并做一步地跳下电梯,奔向胶囊。里面应该有一架AS。弹孔还冒着白烟。有一个可强制使胶囊剥离的爆炸装置,手动操作它的拉杆应该在这里……
没有。
宗介在胶囊周围绕了整整十秒,拼命的找那个拉杆,却怎么样也没看见相似的面板。
(难道被压住了……?)
手动操纵杆所在面板,正好朝下压在地面上。这样就没法弄破胶囊了。也就是说,没法驾驶里面的AS……
接连承受五六发30mm炮弹,胶囊依旧稳如泰山。赤手空拳是百分之百不可能将它弄开的。枪也派不上用场。身上也没有炸药了,只剩一颗手榴弹。
只有一颗,足以改变胶囊的位置吗……?
他实在不敢确保。不过,已经没有时间摩蹭下去了。说不定在这段摸索的时间里,小要他们已经被巨人追上,快要被撕成碎片了。
(只有试试看了。)
他下定决心,拔掉了手榴弹的安全栓,将它塞进胶囊和地板间的缝隙。然后放开激发杆,退避到安全处。
数秒后,手榴弹爆炸。胶囊大大地摇晃着。宗介屏息以待,金属的圆筒只是微微的斜了一下——然后又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反正跟游乐场的小汽车差不多啦,小要如此这般地说给自己听。开车有什么难。幸好这辆小货车是自排的。
“对……对对……”
刚才整条都是一望无际的直线道路。开在那种地方会被打死的。被那个机枪扫射什么的。我得逃进更窄小一点的地方才行……!
“要转弯罗!”
她把方向盘猛然一扭,为防止夜间有一般车辆进入,国际展示场的停车场入口都有坚固的闸门。
可不能撞到那个。她再次扭转方向盘,货车便冲进路旁的草坪,强行撞破了围栏。
没翻车还真是个奇迹。
车体以惊人之势上下左右的弹跳着,方向盘也以惊人的力道抗拒她的操纵。小要感到右一痛,原来是卡在方向盘的拇指扭了一下。
“唔……!”
现在没空痛。强行突破使得货车的速度骤减,巨兽的脚底就在头顶上了。天空已经被它遮住——
“快加速!”
“我知道!”
大脚重重的踏下,擦过货车的尾部,把车牌的给刮了下来。众人捏了一把冷汗,小货车再度奋勇的加速向前冲。
“在这里跑……会被打中的!”
“里面啊!里面!撞破铁门!”
克鲁兹猛敲着货台和驾驶座之间的隔板。
巨兽的机关炮又向他们袭来。就在车旁的外墙被轰得粉碎,尖锐的碎片在刹那间近来,刺破了侧座的椅垫。自己刚刚还坐在那个地方的。她不觉得胆寒,反倒觉得滑稽。
“哈……哈哈……”
知觉在扩张。活着的真实感正满满地穿透全身。她仿佛看得见一片片飞散的玻璃和柏油,也看得见货台上克鲁兹护着泰莎让她伏下身去的身影——尽管发生在背后,但她觉得看见了。
她已经感觉不到拇指的疼痛,打方向盘的动作变得利落,甚至懂得瞬间拉起手刹车好让车身横向滑动。她开始觉得办得到是理所当然的。再一次加速。又动了。巨人逼近。还可以。小货车朝着展示场的铁门冲去。可以的。铁门越来越逼近眼前。
冲撞。
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铁门比想象中的还坚固。刚才根本没空系上安全带的她,这下子一头撞上了方向盘。
头盖骨大概会凹陷骨折吧?!毕竟受到了那样大的冲击。
可是——货车仍然撞破了铁门,冲进了展示场。消音器可能被撞掉了,排气的声音隆隆作响。
朦胧中,小要仍然踩着油门。可是小货车的耐久力已达极限。排挡也好像打不进去了,车子一点也没有加速。
展示场非常宽广,可以从容的收进一整艘货轮。没看见展示品,只有空荡荡的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空无一物。
漆黑中,车子因惯性又滑行了一会儿,便完全停了下来。
“泰莎。喂,泰莎……?”
克鲁兹叫道。
泰莎瘫在货台上。不知是晕倒了还是死了。只见到她的额角上流下一道血痕。
脑袋有一部分呆呆的。周围的一切好像越来越远似的。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
“啊……”
身后的外墙和天花板发出挤压的声音,钢筋断裂,混凝土崩落,外头的月光洒进。
筒型的头部,空洞的大眼。巨兽正从外墙的裂口中看着这里——它歪着头,像在说——“结束了吗?”
“要分高下了……”
琢磨喃喃自语。他的呼吸浅而急促。
驾驶舱中,他的下半身全都湿了。是血。伤口流的血。眼睛的焦点聚不起来。萤幕上的字模模糊糊。
害我花了如此大把工夫……可是就要结束了。我——我打算踩扁你们。这样的伤口就会好了。一定的。
智能电脑发出警告。
<λ-DriverA组功能降低。骨骼系统正发生干扰波。>机身开始发出异样的不协调音。挤压与震动。不行。我得集中。
琢磨轻轻摇头,让意识回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只有这样,这部机器才能动。
<A组功能恢复。>
好。
他操纵着机体的手脚,进一步破坏展示场的外墙。一跨步,把脚踏了进去。
泰斯塔罗莎等人乘坐的那辆小货车好像完全故障了,停在那儿不像要跑走的样子。
她倒在货台上,好像昏倒了。另一个白种男子抱着她。是刚才拿来福枪在那里嚣张的那个家伙。
他也不能放过。
驾驶座的门开了,千鸟要从那里走出来。她一只手按着头,走路摇摇晃晃,靠在货台上。好像受了伤的样子,真痛快。
“……?”
这时,琢磨才注意到相良宗介不见了。
那家伙在哪?他应该坐在驾驶座上的。那家伙怎么不在——怎么可以不在。要是不踩扁他,那还有什么意思……!
“相良宗介在哪里……?”
巨兽的外部扩音器放大了他的声音。千鸟要等人没有回答。他们应该听见了才是。
“快说!相良宗介到哪里去了!?”
步履蹒跚地,如豆大般的千鸟要走向前,仰头看着琢磨,她好像要说什么。琢磨便将感应器之一,高感度指向性麦克风转过去。
“——我哪知道啊,笨蛋。不会去问你姐姐啊……?”
“……!”
不说就算了。你死吧。问你算我笨。
头部的机关炮对着他们。只见他们做出仿佛认命的姿势。哎,幸好泰斯塔罗莎昏倒了。我先把你们打成碎片,再踩过去。对,不留一点肉片。
“活该。”
琢磨扣紧扳机。
强烈的冲击。头部猛然往右一倒。不是机关炮的反作用力。是某种别的——
“……!?”
头部中弹。有人从旁边射击。不只是机关枪的程度,而是更大的枪。对,这是属于AS的——
“找我有事吗?”
有个声音传出。他转过头去。
展示场的北面屋顶上,一架AS屈膝蹲坐在月光下。双手持着一挺短枪身的霰弹炮,稳稳的指着巨兽。
(……什么?)
纯白的机身。
细致而彪悍的外形,与其说是兵器,更像是神像之类——宛如那样的设计。在嘴部的部位,有一个供武器装备架置用的大型加强结构部。这使得它的头部令人联想到一个咬着卷轴密笈的忍者。
“猎物已近在眼前还舔舌头。这是三流猎人才会干的事。”
透过外部扩音器,传来的竟是相良宗介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来当你的对手。放马过来。”
白色AS依旧捧着霰弹炮,只有左手的食指勾了勾。那是“挑衅”。好像瞧不起人似的。
太嚣张了。就凭你那么一点点大,也想打倒我?
琢磨的心中燃起黑暗的火焰。
“求之不得。”
巨兽改变方向,往白色的AS冲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赶上了。
坐在“ARX—7强弩兵”的驾驶舱里,宗介悄悄地呼了一口气。
用手榴弹移动胶囊的构想虽然失败,但是胶囊本身也坏得差不多了的样子。就在他被失望打击的下一秒,爆炸装置竟然自己启动,将胶囊的外板弹了出去。
里面的机体——强弩兵安然无恙。虽有几处中弹,但都没有贯穿。多亏这层使用了最新材质的装甲。只不过,降落时的重创令传动系统有些不对劲。
巨人AS——巨兽破坏着展示场,向这里冲了过来。那样庞然的躯体,行动却敏捷得令人惊讶。
强弩的智能电脑AL发出警告。
<接近警报!>
我知道。敌人伸长双臂,如排山倒海般扑来的身影,已经占满了整个萤幕。
“……”
宗介让机体的双臂捧着霰弹炮,在仰止后作力的情况下扣下扳机。强弩的手掌中发出高压激发电波,霰弹枪便展开了全自动射击。哒哒哒哒哒哒!!一阵轰然巨响,所有的残弹都射出了炮口。这是劣化铀制成的撤甲弹APFSDS,足以一击破坏装甲车。他一口气射出六发。这会儿总算该起点作用了吧……可是,他想得太美了。
巨兽正面的空气出现扭曲。看不见的墙壁。被那层隐形的东西挡住,所有的炮击都被弹开了去。六发炮弹化成了火花四散。
“!”
巨大的机械臂重重挥下。千钧一发之际,强弩往旁边跳开,躲过这一击。屋顶的建材飞散出去,碎片与尘埃四起。
宗介见过。两个月前,他曾经和拥有同样性能的AS作战过。那是名叫λ-Driver的力场产生功能。不知是什么原理或机关,但那种装置可以反弹所有物理攻击。
翻过展示场的屋顶,强弩从肋下的装备挂架抽出对战车短剑。那是内建了成型炸药的超强飞镖。
像甩鞭子一般,他低手掷出了飞镖。短剑向巨兽的颈部射去。
砰磅!短剑在敌人面前的半空中爆炸。又来了。又被弹开了。
呵呵……
巨兽笑着,发射了头部的机关炮。30mm炮弹如雨般倾泻而下。强弩在弹幕中穿梭着——小货车都能做到,这架机体不可能做不到——一面在弹尽的霰弹炮中插进备用弹闸。
照这种情况,枪弹是起不了作用的。到底该怎么打倒它才行?
又来了……小要想着。
是这种感觉。暗暗的,沉重的,异样的漂浮感。
这是第几次了……?
最近这一二个月间,她已经好几次经历这种感觉。早上醒来前,上课中,下课时间,洗澡时……还有其它的好多次。
她没跟任何人说。也没和恭子或宗介提起。当他们觉得奇怪时,她只推说“不太舒服”,一句话便敷衍过去。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那东西来了。是因为想到需要它吗?我是什么时候想到这件事的?
(又来了……又,又来了,来来了了。来了了……)
就像这样,不知是自我的哪个地方,控制语言的力量被某种东西介入,若是放任这种感觉,它好像就会占据小要的一切——
低语的声音。
(你叫了叫了叫了叫了……叫叫了哟?)
那声音和自己的一模一样。跟自己一样的声音,的声声音,音音音。
吵死了。
(吵吵,吵吵死死。小小小。你,碍事。去死。喂,去死。)
住口。
(住住,住口怎么行?怎么行?你是我你需要?要要我吧?)
对呀,需要呀。你自己不也这么说吗?
(对,对对。宗介,会死。这样下去。会死死死。啊啊可怜。好可怜哦——!)
你不会好好的说啊?
(让,让我说说。换我我我。出来。你去死。一下哦,一下下。)
她抱着头,捂住嘴巴,紧抓着胸口的衣服。
少得意忘形了……快点说。那个巨人有什么?什么可以杀它?宗介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舒舒舒服服服吗?)
对啦……难过死了。快回答我。我不会输的。不会输的……噢噢。
(不行啦,不不行。小要,你不可能,笨蛋。)
少开玩笑了!!
引发了如动物般的狂暴性,她对“那东西”张牙舞爪了起来。”那东西”吓得退缩,怯怯的哭了。
(何……何必必……生气气呢?又,又又又不是,不是那样。我什么哦也没做啊?又不坏?)
哼,谁理你。你怕了吧。
她吼着,像野兽般咆哮,想更进一步地伤害那东西——
(住手,小要!!)又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可是,不一样,是别人。谁?
(不……巧。那个婆娘来,来了。来来碍碍碍事事了。)
(你再敢激她试试。我可不会放过你。)
(噗——!她要啊。她要我啊。我啊我啊。)
(才不需要,因为现在有我在这儿。)
(……不不——对。那是,误会,误会哦。)
(给我消失。)
消失了。其中一方,后来才来的“那个”,开始向她说话。
(小要……小要?)
什,什么啦……?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了。有事拜托你。)
拜托我?
(请你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事?告诉谁?
(要用λ-Driver,把巨人的背上……其中一个冷却装置……)
啊……?
(把一个……敌人的λ-Driver的冷却……)某种片段式的影像即将浮现——攸地,忽又消失。
“……”
咻——的一下,四周的景色好像都恢复原状了。
黑暗中射进的光线。天花板崩塌的展示场。引擎静止的小货车。不知哪里传来的炮声。是宗介在远处作战。
克鲁兹·威巴正表情严肃的抓着她的双肩。不像平常那样嘻皮笑脸。连小要也不禁为之心动——
他那深邃的蓝眼珠。
“你……什么?”
“啊?”
克鲁兹愣住了。那股粗线条的气质顿时又回来了。他放松了手指的力量,“呼——”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恢复啦……”
“恢复什么?啊……我,我又来了?”
“是啊。对你做什么都没反应耶。你还这样嘀嘀咕咕的……突然又自己大叫‘住手!小要!’。吓死我了。”
他说的“对你做什么”这句话令人有些担心,小要只能努力不去想。不过,她的双颊有些刺痛——
大概是这家伙干的。
泰莎躺在小货车的货台上,好像还活着。
小要回想起刚才看见——不,应该是听见的事。那应该是泰莎的声音吧?还是别的?
要告诉他。那巨人背上的冷却装置之一,用λ-Driver……去怎么样的。敌人的λ-Driver——什么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只记得那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什么东西。
巨人的背部,说不定看了就晓得。
(等一下……我在想什么呀?)
再怎么说都太危险了。万一巨人发现了自己,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踩扁再说吧。现在又没车子,万一被攻击——就再也无路可逃了。扑嚓一声,就被踩烂了。
流弹也很危险。建筑物倒下来怎么办?会死啊!真的会死。
我跟这些事毫无关系,为什么非得冒那种险不可?况且也吃足苦头了,够了不是吗。这一切实在太蠢了。我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对,别去了……
她拼命说给自己听。明知结论早已下定。
结论就是那样。
可是,他有危险呀。而且需要我在。还有,自己的心意也是。不管那家伙跟她是什么关系,都不会影响到这个事实。要是他死掉,我一定会后悔死了。不要,绝对不要。
那不就是非去不可了吗?
(怎么这样……真是受够了!)
恐惧这东西真不是好东西。稍有松懈,它马上就卷土重来。小要狠狠的摇摇头,右手向克鲁兹伸了出去。
那句她之前也说过的话。
“克鲁兹。通讯器借我!”
巨兽拔出背上那把长长的“太刀”,朝强弩横劈过去。铁塔般的棍棒以极其猛烈的速度袭来。
“唔……!”
跳跃。脚掌下方,巨大的太刀挥空而过。
他在空中扭身翻滚,灵巧地向敌人的头部发射一枚霰弹炮。机身的运动控制系统和枪炮管制系统,联手支援这项特技般的射击动作。
然而,那一发子弹还是被弹开了。
(动不了它……!)
那道障壁——λ-Driver的功能。难道可以无限制的使用吗?若是这样,会有使它失效的方法吗?太刀再度从正面挥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随即——
“AL!”
宗介呼叫AL。
<是的,中士。>
“这架机体也装载了λ-Driver,对吧?”
<是。>
对,这架“强弩”应该也装了同种装置。使用方式和功能不太清楚,而宗介本身也从没听过相关的说明,可是——
“假设敌机装载了λ-Driver,那有办法对抗它吗?”
短暂的沉默。
<不详。>
又来了。无聊的机密事项会被拒绝说明。
“我以前线下士官身份要求情报!”
<要求收到。可是,不详。>
看来它真的不知道。连智能电脑——AL都不知道λ-Driver是什么东西。
他试着回想过去。二个月前从敌人基地逃脱时,他和九龙的AS那场死斗。在小要的建议之下,他设法“想象在炮弹里注入意志”后发射了霰弹炮。当时应该启动了这架机体的λ-Driver才对,之后也许——便抵消了敌人的力场。
(要试试看吗……?)
他重重呼了一口气。在屋顶上站直身体,瞄准炮口,集中精神。
不能慌张……也别想无聊的事……我接下来要发射的这枚炮弹,要突破那家伙的“盾”……要这么相信……对,就像那时候一样……
拨开展示场的屋顶,巨兽接近了。
对着它的颈部,瞄准,意念——
(去吧……!)
扣下扳机。霰弹炮喷出一道火光。一发。刹那间,强弩四周的空气猛烈晃动。驾驶舱内响起不知名的警报声,荧幕的一角则出现一个闪烁的红色三角形。
(成功了……?)
从炮口射出的撤甲弹,在巨兽的正前方停住了。但它并不像之前那样炸碎四散,而是保持着炮弹的形状。
这幅光景真奇妙。化成筒形的撤甲弹竟然一寸一寸地,缓慢但强行的前进。异样的低音在空间中回响。仿佛有二只看不见的手,抓着撤甲弹不断向前推。
终于——
砰!的一声,撤甲弹贯穿了“某种东西”。就这么命中了巨兽的颈子。
“穿过了吗……?”
一面让机体敏捷地后退,宗介一面确认战果。只见巨人的颈子正在冒烟,此外却没见到其它变化。
炮弹虽然命中,却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因为敌人太大了。跟炮弹无法击沉航空母舰或战舰是同样的道理。
“不行吗……!”
巨兽只在刹那间退了一步,便立刻向强弩奔来。
来到展示场的东面,一管长二公尺的钢管呼地飞来。闪过小要的眼前,在地面弹起。
“哇……!”
夜空下。巨兽和宗介的白色AS正在国际展示场的东侧,面向停车场的这一带打得激烈。不,说打得激烈也不正确。宗介的机体根本无计可施,只能闪躲巨人的攻击,跳来跳去四处逃窜而已。
好弱。真是弱毙了。
……话说回来,敌人也太大了。那种体积加上那种动作,简直是违反定律。但还能保持自己不被击中的宗介,说不定才真的是超乎常理。
“唉……”
她离战场好近,近到几乎腿软,机体动作引起的强风,把她的头发高高吹起。巨人那形同高楼的身躯每动一下就是瓦砾四起,狂风大作,大地摇撼。漫天的尘埃与土石,令她看不清巨兽的背。
“还是退后吧!太危险啦!”
跟着她来的克鲁兹叫道。
“不行呀……我得再靠近一点看!”
嘴里虽然这么说,其实她真想转身逃走。
“可是——”
“你不必陪我啦!快逃!”
“那么逊的事我哪做得出来啊!”
克鲁兹哭丧着脸说。
“那,那就随便你啦!反正我要过去!”
“啊——怎么这样……!”
小要在灰尘中呛咳着,一面沿着展示场的外墙跑去,几秒钟之前才站过的通涌出口附近,混凝土块从天而降,摔成粉末。
太刀呼啸而过,风压向强弩袭来。回避。机关炮的扫射接踵而至。
“……!”
脚和胸口中弹。二处的角度都很浅,没有贯穿。不过——
强弩摔倒,而巨兽的左手伸了过来。避不掉……才刚这么想,左臂已经被牢牢抓住。恐怖的力道施加在装甲上,有个零件发出碎裂压坏的声音。
(好大的力量……!)
呵呵……呵……
巨兽把强弩高举过头。猛烈的加速度令宗介目眩。
他想直接将自己摔到地上。就算这部机体再特殊,也耐不住那样的冲击。关节都会碎掉的……
宗介对着巨人的拇指开了一枪。如此近距离的射击,巨兽仍能在拇指和炮口之间产生障壁。撤甲弹被弹开。不行。这下子……!无可奈何之下,宗介只好将霰弹炮抵着自己的——强弩的上臂部,扣下了扳机。强烈的冲击。
机体的左肩应声断裂,强行挣脱的强弩兵撞向巨兽的肩膀,然后再摔向地面。运动控制系统死命的恢复姿势,好不容易才让自己以双脚着地。所有下半身的关节,在同时间喷出了冲击吸收剂的蒸汽。
AL紧接着开始做起损害报告。
小要躲在橘色的垃圾筒后面,使劲的瞪着巨人的背部。危险,可是光这么喊,他也不能怎么办。在担心得捏一把冷汗之前,得赶快找出线索才行。
在哪里呢……在哪……?巨人的背在好高好高的前方。细碎的金属片不断撒下,睁着眼睛会很难过。
巨兽的背部装甲是倾斜的,由好几个块面构成。冷却装置会在哪里呢?冷却装置……应该在那些小洞或是什么地方吧。
“克鲁兹,你认得冷却装置吗?”
“太多了!那个横长的跟……圆的那种!”
太多,好像真是如此,巨人的背上有好几个小洞,挟着脊背排成两列。横长的沟槽有二个,圆洞有四个。
哪个……是哪一个……?
λ-Driver的冷却装置。这是什么意思?反正那种λ-Driver需要冷却……所以才会有那些洞……所以那里比较弱吗?意思是要攻击那里才对吗?
可是小洞有那么多,哪个才对……?
没有打倒它的方法。
没有死角。不管怎么做,它都受不到我方的攻击。机体的传动系统也相当惨。几乎到极限了。会死——这样下去会死。
正当宗介这么想时——
“宗介,听得到吗!?”
外部有短距离通讯进入。他一面专著于回避动作,一面回答,“千鸟吗?”
“呃——你听好!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敌人的背上——好像有那种λ-Driver的冷却装置!”
冷却装置。举凡机械都会有的东西。
“然后呢!?”
“你要攻击那个地方……应该是!”
“什么?应该是!?”
“我只知道那么多啦!而且不能用普通的攻击!要用λ-Driver!你的机体应该有装吧?”
“是上校说的吗?”
“你说泰莎?我也不确定,呃——……大概是吧!反正你就当是那样吧!”
“什么啊,这么随便——”
这时宗介才发觉,就在国际展示场的外墙前,小要和克鲁兹就蹲在那儿,距离近得几乎伸手可及。搞什么,怎么又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不能被那二个人分心了。
左边一记大脚踢来。巨兽的脚已经占满了视线。必不可免掉。接触,强弩在空中划出一条低低的弧线,摔向小要等人所在的方向。他的背撞上了展示场的外墙——
“呀啊!!”
小要的惨叫声。还好,没有压到他们。
身体快要麻掉了。脑子晕晕的,驾驶舱里正响着警报声。他的余光扫到克鲁兹,他将小要护在自己的身体底下。
呵……呵呵呵……
巨兽往这个方向俯瞰。它也会注意到小要等人。没有退路了。机体要是离开这个位置,巨兽会过来踩扁这二人的。
“千鸟……是哪个洞?”
“咦?”
“你说的冷却装置。在哪里?”
“呃……在……”
无线电的另一头,传来她屏息的声音。
“是细长的沟槽。左右各有一个,针对随便一个攻击就行了。用λ-Driver。”
这一次,她的声音充满自信。
细长的沟槽,的确有。在背部的下缘。靠近腰的位置。洞口方向正好朝选,很容易瞄准。问题是,自己能不能那么自由自在地操作那个λ-Driver——
“我知道了。”宗介摇摇摆摆的站起机体,做了一个深呼吸。呵……死心吧……
巨兽——不,琢磨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有些疲倦。不,这是……他变得衰弱了吗?
去死吧……
矗立的巨人双手拿着太刀,向下使出奋力的一击。强弩兵向前猛冲。差一点点没避开。肩部的装甲被砍掉一小块。巨兽的太刀敲到地面,当场断成两截。
宗介让强弩近似匍匐的笔直前进,从敌人的双腿之间跑过。一个仰翻再俯冲出去,像是用背部滑垒一般。
霰弹炮朝上,枪口对准了巨兽的背部。横长的沟槽。有了。很容易瞄准,就选右侧的。集中意志——这也不难。
想象在炮弹中注入意志——这就棘手了。
要相信子弹会贯穿——否则就伤脑筋了。
(去死吧……!)
想这个最好。
射击。
和先前一样,强弩周围的空间产生了扭曲。
撤甲弹飞出去。巨兽有制造出隐形的障壁,令炮弹停在半空中。不过撤甲弹还是一寸一寸地前进——
像是橡皮筋弹出去似的,炮弹命中了巨兽的背。砰!金属片四散。
巨人的躯干深处传出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但在肉眼看来,只有一点小小的伤口。实在很难想象,这点程度的损伤会有多严重。
“……”
前几秒中,什么事也没发生。强弩和巨兽只是维持原有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随即。
巨兽脚下的柏油路碎了,庞大的躯体开始沉入地面。仿佛它忽然想起自己的重量似的。
它的右膝一屈,脚踝在刹那间抖动起来,在一阵刺耳的轧轧声中裂开了。原本任意挥舞的双臂,像被大地拖住了一般,褪然的垂在两旁。骨骼和传动系统发出悲鸣,环节也开始漏油。各处装甲纷纷脱落,向地表坠去。
巨兽的机体,已经开始全面瓦解。
股关节毁坏后,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巨兽像崩落的积木,关节四处散落——猛然撞上了地面。
虽然没有爆炸,躯干的一部分却开始起火。沙尘飞舞。黑烟与火焰。小零件在地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到此为止。
这样的结局——来得太突然了。
“我也很惊讶……”
小要在无线电中喃喃道。
“?”
“我说‘细长沟槽’……只是随口乱说的。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宗介傻掉。强弩兵手中的霰弹炮也傻傻的掉在地上。
泰蕾莎·泰斯塔罗莎揉着发疼的头走到展示场外面时,巨兽已经毁坏了。
(呼……)
自己在那种情况下竟然昏倒,真是失算中的大失算,不过宗介等人似乎是熬了过来。也多亏了千鸟要——和自己同样是“倾听者”的她。尽管不太想承认,不过她真是不得了……泰莎如此想着。巨兽毁坏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那架巨人极具破坏性的自体重量,原本都是有λ-Driver的虚弦斥力场支撑着。一旦停止λ-Driver的功能,它便会自己瓦解。就像上了陆地的鲸鱼,不消多时便会死去一样。
λ-Driver可以帮助减轻机体的重量。她所隶属的秘银虽然没有这种实务技术,但知道这种用法是存在的。只不过,λ-Driver是以驾驶员的精神力为粮食,长时间不眠不休的驱动它——毕竟需要特殊的人力;一个在精神上受过训练与药物强化的专署驾驶员——那便是琢磨。
此外,不只是支撑自体重量,还有“障壁”——防御敌弹的性能。制造出巨兽的势力团体竟然发现这种功能,可见在”不存在的技术:方面,他们拥有超越秘银的水准。
强弩兵蹲踞在仍在燃烧的巨人残骸面前。一个大小像轻型汽车的球形胶囊——巨兽的驾驶舱,就安放在强弩的前方。应该是宗介从残骸中找出来的。
小要等人也站在那旁边。
“泰莎。”
先注意到她的克鲁兹叫着。
“你没事了吗?别太勉强——”
“不。我没事。”
泰莎轻轻举起一只手,在驾舱壳前面停下了脚步。
“打得开吗?”
“可以啊。不过,你们退后一点。”
克鲁兹从腰间掏出手枪,转动座舱壳的强制开放杆。几秒钟后,“砰!”地一个破裂声,壳爆开了。
琢磨就在里面。能读取操纵者的动作,貌似太空衣的主控装置就穿在他身上,他自己则右半身朝下地横倒着。
“还活着耶。怎么办?”克鲁兹手中的枪口朝着琢磨。泰莎从旁边轻轻的抚下。她走近并弯下腰。
“琢磨。”
泰莎轻声叫唤他,只见琢磨微微的转头。
“我输了啊……姐姐……为什么呢?”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应该早就说过。猎物近在眼前还舔舌头是——”
“你给我闭嘴!”
宗介正要用强弩的外部扩音器说话,便遭小要一声喝斥。白色的机体吓得肩膀一缩,便不再出声。
泰莎像是没听见这一切似的,径自回答他。
“你并没有输呀。只不过,‘难免会有这种事的’。”
“太过分了啊……怎么这样……”
“是呀。真的很过分……”
她蹲了下来,伸手轻抚着琢磨被汗水濡湿的脸庞。然后温柔地合上他的眼睛,在他的耳边悄声说,“放心吧,琢磨。还有我在呀。”
“姐姐……”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真……的……?”
“是呀。你安心的睡吧。”
“嗯……对不起……哦……”
琢磨睡了。就这样,再也没动。
泰莎没有哭。自己并没有善良到那个地步……她很清楚,这都是为了自我满足的空洞演技。可是,尽管如此——
她还是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再来……”
她挺直脊背,站起身子,环顾在场的众人。
“辛苦了,威巴。你的身手还是一样杰出。”
“嗯。还好啦——”
克鲁兹举起一只手。接着泰莎仰望着强弩兵。
今晚还真是不停的给他添麻烦呀……她想着。不过,她会那样使小性子,也算是他害的。
“辛苦了,相良。”
“不会,上校。”
“这架机体已经是你的东西了。要请你好好的使用它哦。”
“是……啊?”
白色AS的举手礼敬到一半,仿佛做出惊讶的姿势。泰莎不再多说,径自转向小要。
“然后是……小要。我得特别感谢你。”
小要抱着手臂,哼了一声。
“既然你有这个意思,那我倒希望你来解释一下。我可满脑子都是无法接受的事情啊。”
“说的也是。能解释的我就解释吧。但改天再说。”
“啊?”
“因为,我也累了嘛。”
她伸了一个懒腰。
“不过……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先向你声明?”
“声明?”
小要愣了一会儿。泰莎转过头去,瞄了强弩兵一眼。
“相良中士。关掉所有的听觉感应器。这是命令。”
“?收……收到。”
宗介慌张的遵从命令,停止了机体的感应器。就在他听不见所有交谈时,泰莎走近小要身边,悄悄的向她耳语。
“跟你说哦……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咦。”
“原则上,我就先说‘我们彼此加油吧’。小要。”
说完,泰莎仿佛忍俊不禁地露出微笑。笑得天真无邪,就像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啊……呃……?我,我……”
不知该怎么回应,小要语无伦次起来,但泰莎只是自顾的踏步走出去。
“来,我们撤收了吧。听说加里宁少校他们也平安无事呢。”
半毁的国际展示场一公里以外,某栋大楼的屋顶,站着二名手持望远镜的男子。
“……好冷耶。”
虽是初夏夜晚,其中一人却如此说着。
“说真的,我还以为会再撑一下的。”
另一人说道。圆圆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
“哎,就像拿玩具给童子军玩嘛,期待太高也不对吧!?”
“话说回来,也未免做得太粗糙。两艘巡洋舰的成本,十五分钟就完蛋,会不会太蠢了。上头在想什么呀!”
“别这么说。我们拿到资料又拍到画面。社会也变得更动荡不安。”
“连缺点也很清楚了。我们‘汞合金’不需要那部机器。”
“是啊。哼哼,还有很多别的嘛。”
圆眼镜那人皱起眉头。
“很多别的?”
“是啊。哼哼,这样才能跟我最亲爱的My Darling和那位女朋友重逢啊。”
“……”
“我马上就会跟他们去打招呼罗。对,来个出其不意的寒暄啊……”
狰狞一笑,那男子拖着义足离开了屋顶。
终章有明的市区战争。神秘的巨大AS,在暴走之后自爆。东京Big Sight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旧观。连自卫队也参一脚。
不用说,晨间新闻尽是它的相关消息。当然,教室里也不免被这些话题席卷——但毕竟是考试的前一刻,现在可不是净顾着聊闲话的时候。同学们有的在对考试范围的讲义,有的在借笔记,也有的正全神贯注地忙着背单词。
每到考试季节,常盘恭子总是找小要一起做考前大猜题,但今天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哎,小要。小要——”
恭子执拗地摇着趴在课桌上的小要。
“你昨天不是说要教我英文吗?起来啦,哎哟。”
“唔——拜托,让我再睡一下……”
看见小要都不理她,恭子气得嘟起嘴巴。
“……真是——你昨天用功得这么拼命啊?熬夜?”
“是都没睡啦……用功……连边都沾不上。”
“那你在做什么?”
“打仗。”
“哦,是哦……哼!那就算了,小要最不可靠了……哎哎,相良同学!”
恭子决定找国外长大的宗介——英语自然呱呱叫——来抢救她的考试,便出声叫他。
“相良同学?”
“……”
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瞪着教室前方。
“喂?”
没反应。用手在他的脸前晃呀晃,他也没有任何回应。把脸凑近一点,甚至听见他规律而沉稳的呼吸。
(不,不会吧……?)
他睁着眼睛在睡觉。拥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人,在这世上恐怕屈指可数。恭子想到这儿,额上流了一滴汗。
“好了好了,回座位上去!开始上课啦!”
教室的门打开,导师神乐坂惠里走了进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起立,敬礼。
神乐坂惠里显得朝气十足地,“早安,各位同学。这个世界虽然不平静,不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勤奋向学充实自我啊!来,考试前的最后一堂课啦!打起精神上吧!翻开课本的六十一页!”
总之就是考前总复习,教室里的学生们整齐地打开了课本。小要也强打起精神翻开了教科书。
只有宗介一个人默不作声,抱着手臂,课桌上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劲儿的远眺着虚空。
惠里很快就注意到。
“哎呀。相良同学,你忘记带课本吗?”
“……”
“怎么了?回答呀。”
“……”
“相良同学?”
“……”
“怎,怎么了……表情那么恐怖。”
尽管有点胆怯,惠里仍毫不迟疑地走到宗介的座位旁。
“相良同学。你……你不想上我的课是吗?要是有什么地方教得不够好,老师也会努力改进。可是你的这种态度——”
“……”
“你这态度……会,会不会太过分?”
“……”
“快说话啊,相良同学。喂。”
“……”
惠里几乎快要哭出来。一气之下,她拿课本敲了课桌一下。
“相良同学!!”
“?……!!”
下一个瞬间,宗介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抽出腰间的手枪,一伸手抓住眼前女老师的脖子,将她拖倒在地上,枪口抵着她的头——然后吃了从旁飞来的小要一脚,就这么昏倒了。若不是恭子连忙过来圆场,惠里可能已经哭着冲出教室了。
(完)
后记各位读者,久等了。在阵代高中和平渡过每一天的宗介与小要身边,这会儿又出现一个不得了的强敌。这一次几乎都以东京都为背景,而且还是在短短一天之中发生的事。堪称“冒险篇”的全金属长篇第二部《失控的One Night Stand》,还请各位慢慢享用。
和前集比较起来,本集在人物的刻画方面较为详细。或许也因为如此,剧情结构和来龙去脉虽不复杂,故事却整整铺陈了三百多页。份量很厚。当初本来只打算写260页左右的……真不可思议。
作者本人胆子很小,一听到页数很多就不由得担心起“会不会很难卖啊……”。不过有了份量同样很厚的《战斗的Boy Meets Girl》创下的佳绩(哎呀~~!真是多亏大家帮忙啊),心里便也说“太好了,日本真让我放心”地抚着胸口大感宽慰。一般的书店常常都是存书不多的状态,各界也传来“你的书都放不久哦”的斥责之声,令在下实在不敢当。
为找寻《战斗的Boy Meets Girl》而四处奔波的各位读者,抱歉辛苦你们了。
此外还有什么要写的……嗯——想不出来。没办法,找个特别来宾吧。有请本系列的男主角,相良宗介!鼓掌一下。
宗介:“有事找我?”
——哟。你来代替我讲些有趣的事吧!
宗介:“好。那么就针对美军演习中展示的新一代综合战斗攻击机JSF,来择要谈谈洛克西德和波音这二案的差异性好了。”
——不要。
宗介:“那,就说AS的头部机关枪会使用劣化铀弹的理由。那是用来迎击ATM的——”
——住口。
宗介:“……我听一些从越南回来的朋友说,韩国海军有一些恐怖的拷问技巧。讲那个怎么样?”
——果然还是不行。不用了,你回去吧。
宗介:“我并没有受过说话术的特殊训练。不过若是提问题,我倒可以帮得上忙。就问一些关于你自己的事吧。”
——唔。我自己的事情哦……对了,前年的西洋情人节啊,我收到书迷送我的巧克力哦,还有富士见编辑部的人送的。很开心耶!
宗介:“是哦。”
——可是。那些巧克力都是托我的责任编辑来跟我开会时顺道带来的。而且,那个责任编辑虽然是个小姐,她却没有送我巧克力。
宗介:“是哦。喀嚓。”
——当然啦,人情巧克力也好嘛。害我有点难过。
宗介:“……你为什么这么想要巧克力?我真不懂。而且,这位编辑小姐会是第一个看到这段文章的人吧?这样影射太明显了。”
——可是,唉哟。昨天我说“想不出来后记要写什么时耶”时,她自己说“写写近况如何?对了,像是西洋情人节的事情。”还笑眯眯的。
宗介:“……这女人满爽朗的嘛。”
——可是她不懂纤细的男人心啊——真是。我很伤心耶。
宗介:“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跟你说话会让我想起克鲁兹。喀嚓。”
——别把我跟那种笨蛋混为一谈。
宗介:“他恐怕也会这么说吧。喀嚓。”
——……对了,你从刚刚就一直喀哩喀哩的在咬什么东西啊?
宗介:“巧克力。”
——……你说啥?谁给你的?啊?说!
宗介:“我不能说。当事人禁止我说。”
——哼,想也知道会是谁啦。反正她一定强调是“人情啦人情!”,然后硬塞给你的吧。
宗介:“(汗)……你怎么知道?”
哟,都这么多页了(莫名其妙的看表)。
这一次,我在原稿执笔方面也承蒙多方的鼎力相助,我再次深深感谢(一鞠躬)。
那么,后会有期。下次也请各位再次与宗介同游地狱。
一九九九年二月贺东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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